颜回像
写一篇关于“复圣”颜回的文章,涉及到他的生卒年龄问题,犯起了嘀咕。
国学大家易中天先生做客“百家讲坛”讲《孔子评传》,将颜回的生卒认定为40岁;颇具权威性的上海辞书出版社1979年版的《辞海》,则界定颜回是:“前521年~前490年”,享年31岁。
同一人为何竟出现了两个年龄,且差距如此之大?如果它作为一道历史考试题,该让人如何作答?这些问号,显然给出了一个再考的理由。
检索眼下躺在互联网上的颜回词条,百度百科、搜搜百科、互动百科、维基百科等无一例外这般写道:“颜回,字子渊,春秋时期鲁国人,生于鲁昭公29年(公元前521年),卒于鲁哀公14年(公元前481年),享年40岁(据熊赐履:《学统》)。”
搞笑的是,这些“科”把鲁昭公29年的注解都搞错了(你抄我,我抄你,不过脑子)。
看一下孔子年表,鲁昭公29年应为“前513年”,而不是“前521年”。(《左传·昭公二十九年》)记载:这年冬,晋铸刑鼎,赵鞅、荀寅把范宣子制定的刑书铸在鼎上,引发了孔子的批评,以为这样做会“贵贱无序”,破坏等级制度,进而发出了“晋其亡乎,失其度矣”的感叹。
再查一下关于颜回的生卒史料,啊呀呀,更让人一头雾水。分别有18岁、29岁、31岁、32岁、41岁五种说法。
18岁说,见于《列子》《淮南子》。《列子·力命》记载:“彭祖之智不出尧舜之上,而寿八百;颜渊之才不出众人之下,而寿十八。”《淮南子•精神训》说:“然颜渊夭死,季路菹于卫,子夏失明,冉伯牛为厉。”高诱注曰:“颜渊十八而死”。对于这一说法,学者多不同意,清人梁玉绳则怀疑“十八”为“四八”之误。
29岁说,依据了司马迁的《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回年二十九,发尽白,早死。”进而推出颜回享年29岁,显然也误。由司马迁的记载,我们可以得出颜回29岁白了头的结果,却并不能推出他死于这个年龄。
31岁说与32岁说,属于一回事,古人有举成数的习惯,“四八”32岁应是对31的衍生。因此关于颜回的享年,焦点在31岁还是41岁上。
31岁说,古有朱熹、近有蔡尚思等。该说认为,颜回卒于鲁哀公13年(公元前482年),但生于鲁昭公29年(公元513年),是“少孔子39岁”而非“少孔子30岁”。三国·魏王肃的《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则言之凿凿说颜回:“年二十九岁而发白,三十一岁早死。”
41岁说,古以毛奇龄、崔适、李锴、郭嵩焘为代表,近人钱穆、匡亚明等附之。该说认为,孔子生于周灵王20年,鲁襄公21年(公元前552年),颜回少孔子30岁,当生于鲁昭公20年(公元前522年),卒于鲁哀公14年夏历八月二十三日,享年40岁,在鲁哀公“西狩见麟”之际。
小可不才,自认无资格加入大家们关于“复圣人”的生卒年龄之争。但因此事涉及对复圣的基本认识,特别是对其学术成就的丈量,又不得不说,并且作为一读者或曰作者,理性要求也必须有个自我判断。于是,这里至少有两个可以置喙的空间:
其一,由“短命说”可以推断出“40岁说”有误。《论语·先进篇第十一》记,鲁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又有,“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
那么,颜回所处的春秋战国时代,人活多大年龄谓之“短命”?
史料显示,我国古代人的平均寿命不到40岁,故不少地方称36岁为“本寿”,人活过本寿就不算短命。根据古尸骨推断和书籍记载,先秦男子平均为35岁,唐代为42岁,人到了40岁以后便开始称老,杜甫46岁时作《羌村三首》,写有“晚岁迫偷生”之句;苏轼38岁作《江城子·密州出猎》,竟也用了“老夫聊发少年狂”的说法。
以此推断,颜回卒年应是31或32岁而不是40岁。否则,智慧的孔老师是决不会说他是“短命”的。
其二,由“好学说”亦可推断出“40岁”不足信。根据《论语》和《史记》等诸多留存史料记载:颜回14岁即拜孔子为师,此后一直跟随孔子,终生未仕,也没有留下什么传世之作。这里引出了一个问号:如果颜回真的活过了40岁,那他随孔子学习研究当有26年之久。以孔老师一再表彰颜回的“好学”以及其“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论语·为政第二》)的善悟,他这多年竟然没能搞出一点自己的东西,那怕是研读孔老师重要讲话的体会这类应景文章,这是不是有点太那个了?显然也是不足信的。
《韩非子·显学》说,孔子去世后“儒分为八”,其一为“颜氏之儒”。以颜回储存在他人记录在《论语》中的那点只言片语推断,这个颜氏之儒的“颜氏”,并不是特指颜回一人,似应是对同列孔门72“圣、贤”的颜回(子渊)、颜无繇(路)、颜幸(子柳)、颜祖(襄)、颜之仆(叔)、颜哙(子声)、颜高(子骄)等诸颜的统称,是颜氏团队、“颜家军”。正是他们的合力所为,成就了“颜之儒”之大道。
学问高深的朋友若感兴趣,以此为线索下力开掘,保准会大有斩获。
咱中国人特爱考究,凡事都要有实证。实际上,“记录纷纷已失真,言语轻重在词臣。若将字字论心术,不知冤煞多少人。”(明·刘继《读书》)有些事情是永远讲不清的,盖因留下的材料太少,即使有记录,真伪也是一个问题。这就需要我们在读书时,务必有一点自己的研判,懂点辩证法,不能一味崇拜。否则,拿着棒锤当了针(真),难免贻笑于人。
倘若仅仅抓住古人记下的一鳞半爪,不加甄别便“大叫一声、拍马而上”,人云亦云,难免加入混战,这无疑也是一种盲目。
孔子与颜回
至于历史考试题究竟当如何判定,显然赖于老师们大笔一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