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
——唐·杜牧《九日齐山登高》
江水倒映秋色，大雁刚刚启程南飞，与朋友带上美酒一壶，登高远眺：宁静而高远、蔚蓝又澄明的长空中，鸿雁与云白一起飞翔；河边芦花飞白，山中枫林染赤，庭院黄菊迎霜。杜牧笔下这诗意的秋景，最为让人心驰神往。
霞散众山迥，天高数雁鸣。
——唐·柳宗元《旦携谢山人至愚池》
雁鸣声声，让人最先想到的是一幅高远辽阔的图景：
一路随鸿雁，千峰绕洞庭。
——唐·齐己《送人游湘湖》
长天空阔，一行行大雁结阵翱翔、引吭嘹唳，“丛雁鸣云霄”（陶渊明《己酉岁九月九日》），雄姿勃勃地掠过蓝天；云霞散去，天朗气清，连绵起伏的群山一直延伸到天际；沙平草枯，水天寥落，雁行有序，点缀寥廓空际，自是伟丽壮观。这一道亮丽的风景，让人游目骋怀，心胸开阔。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
——唐·李白《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
诗仙李白这长风吹送秋雁的壮阔之境，不觉令人精神为之振奋，烦恼为之扫光，心情为之舒畅，酣饮高楼的豪情油然而生。
楚江空晚，恨离群万里，恍然惊散。
自顾影，却下寒塘，正沙净草枯，水平天远。
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
——宋·张炎《解连环·孤雁》
群雁飞行，常成一字排开，但这只孤雁却只能单飞，“只寄得、相思一点”。常常激起人们多少相思之苦。
小学时班主任老师在“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清平乐·六盘山》）的季节，喜欢带我们在山岭上听雁鸣、数飞雁，这快乐的时光，至今是我最值得回望和眷恋的。可惜那时我们太小，只知大声地喊：“大雁大雁，排个一字！大雁大雁，排个人字！”听老人说大雁懂人语，让它写个“一”字，它就把“人”字撇捺收回，组个“一”字；让它写个“人”字，再把撇捺拉长；却忽略了看南归雁时，老师那双忧郁的目光。
后来我们从别的老师那儿得知，班主任老师喜欢带我们在山岭上目送南飞的大雁，是因为他日夜思念在南方故乡的亲人。老师早年只身来到我们这儿教书，山乡教育的落后，让他有了一种义务与职责，便把他乡作故乡，因经济及交通不便等原因，老师已经好久没回过老家。儿时的我们，还不理解默默目送过多少南飞雁的老师，这位不能归乡的游子是如何忍受着思亲的煎熬。
一次“忽见新来雁，人心敢不惊？”（元稹《秋分八月中》）在秋风中数南归雁，同学们为天空中那些排成“人”字形飞行的大雁，是单数还是双数争论起来。一个同学问老师，“我数来数去都是单数，是不是我没有数对？”老师说：“你没有数对，应该是双数，也只能是双数，因为单雁不远飞哪！你们长大了，要像大雁那样勇敢地飞向金灿灿的天地，飞向美丽的山林。”那时的我们还不能真正懂得老师这句话的蕴意，现在想来，老师的内心有辽阔，更有乡忧乡愁。
何处秋风至？萧萧送雁群。
朝来入庭树，孤客最先闻。
——唐·刘禹锡《秋风引》
萧萧的秋风送走了雁群，庭园树叶瑟瑟，无形的秋风分明已经来到身边了，孤独的旅人最先听到了秋风的声音。渺渺天地间惟一的孤雁，惊魂不定，自顾其影则不免生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怅然若失之感。带我们看南归雁的老师一定会在心底吟咏这首诗。是因为：
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唐·杜甫《月夜忆舍弟》
一个“万里衡阳雁，今年又北归”（杜甫《归雁二首》）的日子，我和儿时的同学去登山赏菊。高空“白云乱飞，空有年年雁”（·苏轼《点绛唇·不用悲秋》）；一声声雁叫，让我们忆起儿时与老师“听雁鸣”、“数飞雁”的如烟往事。
同学说：“李清照《一剪梅》词云，‘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咱与小学老师分别后即杳无音信，雁去鱼来、雁素鱼笺，如果鸿雁真能捎封‘信’给老师那多好呀！”听着同学的话，望见天上飞过的鸿雁，“江南雁断音书绝”（宋·何梦桂《忆秦娥·伤离别》），如今的我们终于看懂了老师当年那忧郁的目光。可惜“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蒋捷《虞美人·听雨》）触景生情，平添愁绪。
鸿雁于飞，哀鸣嗷嗷。
维此哲人，谓我劬劳。
——《诗经·小雅·鸿雁》
不知怎么这咏雁也是咏人、亦雁亦人的《诗经》里有些悲伤、让人不胜唏嘘的诗句涌上心头。“雁尽书难寄，愁多梦不成”（唐·沈如筠的《闺怨》）；我们感谢老师的“劬劳”，才让我们有了一个快乐的童年。
风翻白浪花千片，雁点青天字一行。
——唐·白居易《江楼晚眺景物鲜奇》
鸿雁明知一路辛苦，风尘仆仆，但仍是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南归这条有几分浪漫、几分艰险与收获的征途。
旅雁向南飞，风雨群初失。
饥渴辛勤两翅垂，独下寒汀立。
——宋·朱敦儒《卜算子·旅雁向南飞》
总觉得朱敦儒诗里这只怅然若失的“孤雁”，很像远离故土，给少年的我们登天梯、凌云翅的那位久无音信的老师……
-作者-
朱少华，莒南县人，中学高级教师。喜欢写作。教学论文、散文随笔、剪纸等作品，散见多家报刊及网络平台。在征文及网络文学作品大赛中多次获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