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浙里新文学——浙江新荷作家群巡礼”是浙江文学院推介文学新人的重要举措。中国作家网特邀入选该推介计划的9位青年作家进行独家专访,倾听他们的成长故事,聚焦当下青年写作的来路与远景。
“浙里新文学——浙江新荷作家群巡礼”系列访谈
卢山:雪山和沙,通往热烈滚烫的诗歌之门
卢山
1987年生于安徽宿州,中国作协会员,浙江省作协全委会委员。作品发表于《人民日报》《诗刊》《十月》《江南诗》等刊物。出版诗集《三十岁》《湖山的礼物》《宝石山居图》,自印评论集《我们时代的诗青年》。主编(合作)《新湖畔诗选》《野火诗丛》《江南风度:21世纪杭嘉湖诗选》等。入选《诗刊》第38届青春诗会、《十月》第12届十月诗会。
从南京到杭州再到阿拉尔,诗人卢山笔下的风物不断变化。来到新疆后的两年生活,让这支飘往天山的新荷有了更多的人生历练,也获得更多的美学体验。他说,“辽阔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蒸发干了我诗歌里的水分,让我拥有雪山的厚重和一粒沙的轻盈。”能有机会在天地边陲重温星河灿烂,对写作者来说总是幸运的,而当这片土地上,这群山耸立的高原上,还曾经迎来过岑参、李白和王昌龄,它所附着的文化基因,无疑使每一个诗人都将领受更多的教诲和恩典。聆听卢山在万里之外诉说他的边地缅想,我仿佛也如他一样看到那些遗失的经卷,以及夕阳下燃烧着的红柳和胡杨。
中国作家网:卢山兄好,首先祝贺诗集《将雪推回天山》即将付梓,这本诗集应该有着非凡的意义吧,是对你到新疆后两年生活与诗思的总结。“十八岁出门远行/二十岁入川读书/二十四岁金陵深造/二十七岁谋生杭州/三十三岁远赴新疆”,看到你在诗作《远行》中记叙生平经历,同时阅读创作谈、相关评论文章及相关报道时,我发现有一个描述频繁出现,“毅然决然远赴南疆军垦小城阿拉尔”。怎么决定要去阿拉尔的,又为何“毅然决然”?毕竟,从杭州到阿拉尔的空间和心理距离之远,已经几乎不能用通常意义上的“远”来形容。
卢山:谢谢泽宇兄。谢谢浙江省作协和文学院的鼓励,让我在万里之外仍能收到来自西子湖畔的温暖。《将雪推回天山》是这两年多在新疆心路历程的一个集结和展示,也是我非常重视和满意的一部诗集。2020年9月,我完成了诗集《三十岁》《湖山的礼物》《宝石山居图》(“杭州三部曲”)的写作后,告别亲人和宝石山,登上云层远赴边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确有一种“虽万千人,吾往矣”的孤绝,用赵思运教授的话“在短短的几年里,卢山经历了难以言表的人生况味和沧桑之感。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浪漫豪情,蜕变为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的为稻梁谋”,这一切也构成了我远赴新疆的内在精神动因。当然其中也有革命友谊的呼唤和对信马由缰的向往。对于一般人而言,从江南佳丽地杭州奔赴大漠孤烟直边疆,确实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逆行”。杭州六年多,危险的青春如夜空的星辰闪闪发光,我和一帮诗青年、新湖畔兄弟们干了不少美好的事情,喝了很多“理想主义的啤酒”。
卢梭在《一个孤独的散步者的梦》里写道:“我整个的一生,只不过是一个长长的梦,这个梦,由我每天散步时分章分段地写。”散步构成了这位伟大的思想家的一生。以前我喜欢在宝石山和西湖散步,不过这一次,按照赵思运老师“大河拐大弯”的说法,我忽然散步到天山脚下和塔里木河畔了。“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这类的诗句在胸腔里蛊惑着一个愤懑而热血的青年。来了新疆之后忽然明白,没有点情怀和勇气的人,是来不了新疆的。这里的孤绝和辽阔,悲壮和雄奇,你得有足够强大的内心世界才能承受。一个心中没有湖山和家国的人,他的格局是无法和西部大地的气场相契合的。
中国作家网:显然,西部带来前所未有的况味体验,也充实并细化着你的美学经验,一种开阔之感在《将雪推回天山》中清晰可见。除了“雪山”“沙丘”之外,诗集中常见的意象还有“落日”和“夜晚”,我读时想到这二者是不可分的,落日后的夜晚与夜晚前的落日,构成着独特的辩证的美的景观。同样,诗集中还频繁出现“无限”“永恒”“巨大”等语词,把西部高远的空间与时间缔结在一起。你怎么看待自己的新作,以及这些来自“雪山的教诲和恩典”?
《三十岁》,卢山 著,浙江人民出版社2019年9月
卢山:新疆是一个具有世界文化融合的地区,面对塔里木的寂静与辽阔、神圣与庄严,我要交出怎样的诗篇来换取我的“通行证”?每天供养着我的是——漫无边际的骆驼刺与芨芨草,苍茫浑厚的盐碱地和戈壁滩,在夕阳下燃烧着的胡杨和红柳,如唐朝遗失的经卷。置身于这样的自然和文化语境中,我大部分时候变成一条沉默的塔里木河,在表面上的风平浪静里,内部凝结着来自雪山的巨大风暴。
没有大地就没有大文章。一次奔赴云层之上的远行,带给我写作的巨大风暴。我多次在与诗友聊天中说到湖山对人的塑造,我期待可以将塔里木河像围巾一样裹在脖子上,帮我度过这北风凛冽的中国边疆。来到天山脚下、沙漠之门、塔河之源,我的诗歌写作和人生迎来了一种深长开阔的表达。塔里木本土诗人老点说,皖北故土的石梁河通向了塔里木河,宝石山连绵着天山,古今的明月,他乡的明月亦成了卢山诗中的明月。就这样,一个心中奔涌着山川河流的诗人,在西域大地上赢得了升华。地理位移的巨大变化,新的情感和体验的强烈刺激,在西域奇遇和江南回望的纠缠中,我写了一百多首关于西部的诗歌,把雪山、盐碱地、沙漠和胡杨都统统塞进这些尖叫的文字里。在《塔里木之夜》《天山早春》《飞跃天山》《云中歌》《塔里木来信》等诗歌里,你可以看见时间与空间的交织,个人命运和西部大地的纠葛融合,以及山河大地的强大气场和能量。
塔里木的万物无时无刻不在给我教诲,赐予我诗歌写作的力量。今年五月,我和友人沿着沙漠公路驱车和田,在通往昆仑山的路上,随着地理的位移变化,草地、戈壁、沙漠和雪山不断更新,大地万物呈现的层次感随之变化。仿佛一切都在自身命定的秩序中安之若素。色彩的对比,鲜明的反差,这其中巨大的张力,让人血脉喷张。我的写作什么时候能具备这样的张力?通往山顶的时候,两边的土拨鼠不断涌现,睁大眼睛悠闲地看着我们这些闯入者。忽然一座座雪山傲然挺立,如牧羊人家族里供养的神。此刻,我一身尘土,唯有羞愧,想起海子的诗歌:“面对大河 我无限惭愧/我年华虚度 空有一身的疲倦”。黄昏降临,一座耸入云霄的雪山,以及雪山之上普度众生的落日,呈现在西部大地上。此刻,我双手合十,独坐无语,如一块昆仑山的石头。可以说没有新疆,就没有这些诗歌。这些都来自于“雪山的教诲和恩典”。
中国作家网:“夕阳下燃烧着的胡杨和红柳,如唐朝遗失的经卷。”你笔下的旷野不是孤独的,大漠旁有李白的万里清风、岑参的天山、王昌龄的月亮。后记中,还看到章德益、刘亮程、沈苇、李娟、周涛等西部作家诗人对你的影响。在一种看似平静但风暴内敛的文化语境中,你和许多古今文人在精神上相遇并紧密相连,自然的赐予与文脉的传承有时就是这般自然。想听你讲讲这种精神相遇的故事,和我们分享几个属于你的文学片段吧,比如这轮“王昌龄的月亮”,天山是在什么时刻赠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