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山顶还有多久?”
“嗯,大概四分之一了,加油啊小姑娘。”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询问下山的人了,更抓狂的是答案竟然都是整齐划一的“四分之一”,泰山四分之一跨度到底多长,已经腿脚发软的我有点崩溃。
下山者大概都一个样子,满身疲惫、摇摇欲坠,一副大获全胜过来人的自豪表情却怎么也盖不住,遇到上山的人询问还有多久,微微停顿一下,“大概四分之一了”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不知道是鼓励还是别的什么。
一向把“不登泰山后悔一年,登了泰山后悔一辈子”的民间格言作为行动杠杆的懒癌患者——我,虽然已经是在泰安读书的第二年了,但对泰山一直是敬而远之,有同学朋友来玩也是提前打好“刀山火海都陪,but泰山休提”的口号。这次这么想不开,完全是意外,在西安读大学的死党大叶子一周前就已经下通知,说要陪她一个朋友专程来爬泰山,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接待照应,我刚要严词拒绝,大叶子就已经抢话道:“你见了我朋友,一定会改变主意的”,我在心里默默吐槽:把吴彦祖整来,算你赢。
是的,大叶子赢了,我现在已经认命地在爬山路上,并且余光时刻注意着大叶子带来的朋友——小超,不是倾国倾城的帅哥,相反跟我们一样也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女孩,如果一个裤腿里不是空空如也,手里没有架着拐杖的话。
我们的速度很慢,将近两个小时才到中天门,休息片刻,我从身后背包拖出水递给小超,她看起来精神还好,聊天时说起她九岁因为意外右小腿截肢了,这么多年拐杖就是她的另外一条腿,都习惯了。以前在家乡时候也陆陆续续爬过一些山,但是受杜工部“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蛊惑,总觉得不登泰山是人生一大遗憾,刚好室友大叶子是山东人,就一块过来了。我笑着跟她开玩笑,“不爬泰山确实会遗憾一阵子,爬了泰山可是要后悔一阵子的”,她摆出一副了然的表情:“已经后悔了”,我们笑成一团,继续前进。
中天门、云步桥、五松亭、十八盘,一个钟头、两个钟头、三个钟头,从中天门到十八盘,已经不能再用狼狈或者辛苦来形容,两条腿在发着抖,为了省一点力气在台阶上迈S形步子,抬头一望无际全是台阶。走在前面的小超,马尾都已经汗湿贴在背上,大声的喘气声在后面都能听到,右手仿佛刻在了拐杖里,关节处已经发白。十八盘台阶陡峭又密集,仿佛连拐杖都放不开,我们不敢扶她,只能一左一右走在后面咬着牙紧紧盯着她。这样的小超一路吸引了很多同行者的目光,他们气喘吁吁超过我们,经过小超时吐出“加油”两个字。
从红门到中天门到南天门,整整七个小时,瘫坐在南天门的石阶上不停地喘息。
“我们大概创了爬泰山最慢纪录了,”小超歉意地对我说,“害你也拖了这么久”。
“你要是不来的话,我可能这一辈子都上不来。”我很实诚地回答。
我们站在栏杆边往下眺望,山下是泰安的万家灯火,光明璀璨,已经是吃晚饭的点了。
入夜,虽是夏天山顶的风呼呼吹着,我们一群年龄相仿的人,共同租了军大衣在帐篷里吃零食、聊天,小超拿出创可贴处理手上磨起的水泡。不知道是谁先哼歌,然后陆陆续续每个帐篷都慢慢和上,静谧的夜里和着冷风变成了山顶大合唱,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好感动,眼眶慢慢打湿。
第二天我们坐缆车到中天门,碰到一脸疲劳的登山者询问还有多久时,不忍心说出“这还不算开始”的事实,“大概四分之一了,加油小朋友!”然后笑笑,继续慢慢下山。
“虽说这一路很难,甚至只顾着往前连沿途的风景都忘了欣赏,但是顶多后悔一小阵子,足以自豪一辈子了。”离开的时候小超这么说。
我并不想表达小超她有多不幸、多坚强、或者多伟大,她跟我们一样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没有喊什么正能量的口号,只是对泰山怀有她的崇敬,所以就来了。跟所有普通的90后一样,我们一起喊累一路吐槽要崩溃,却没有一刻真正停下脚步选择放弃,她架着拐杖一点一点爬山的样子算不上美,也不需要别人夸赞有多坚强感人,但是包括小超,那些在人生登山路上相互鼓励互相加油的年轻人,一边吐槽崩溃一边坚持前进的年轻人,即使在冷风里也放声高歌的年轻人——是我们,普通又不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