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
自古以来,生死便是大事,面对人生消亡,无数文人墨客为此留下属于自己的见解。
有人及时行乐,纵情山水:“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有人勘破生死,随性自然:“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有人披肝沥胆,舍生取义:“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不同的观点,产生不同的选择,但相似的是,大多顿悟皆为生时所感,唯有一人颇为不同,正是陶渊明,他的笔下却是对死后万事的描摹。
《拟挽歌辞三首》
魏晋·陶渊明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
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
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
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
在昔无酒饮,今但湛空觞。
春醪生浮蚁,何时更能尝!
肴案盈我前,亲旧哭我旁。
欲语口无音,欲视眼无光。
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
一朝出门去,归来夜未央。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嶣峣。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陶渊明人至暮年,对于生死之悟愈发明朗,此诗正是他身患重病濒临死亡时的临终挽歌。
人生在世,总免不了对于生死的思考,当一个人身体健康时,所思所想大多理性辩证,但真正不久于人世时,又会生出无限的忧惶与恐惧,像陶渊明这般敢于畅想死后之事,甚至写诗自侃的,实属常人,足见其宏大的人生境界。
第一首诗,陶渊明将目光投注于死后收殓的情形中。
人生在世,总有身死道消的那一刻,即便猝然离世,也算不上生命短暂。
人生无常,或许昨晚还尚在人间,今早便命丧黄泉。
那飘荡的灵魂,尚且不清楚将要去往何方,回望时便看到了存放尸骨的棺椁。随即又看到妻儿痛哭,亲友垂泪,但我已是命陨之人,又怎会生出得失之感呢?
过往的荣辱、悲欢,早已随着生命的消逝而结束,或许唯一遗憾的便是活着时太过贫困,没有过足酒瘾吧。
一句“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便在拿起放下间,将生死的沉痛,轻松化解,不禁令人感慨陶渊明的自在与明快。
第二首诗,陶渊明顺着杯酒,开始描摹出殡前的祭祀。
生前我因贫困极少畅饮,如今灵前盛满美酒却再难品尝,一想到今年新酿的美酒明年就喝不到了,便心生遗憾。
但转头看到佳肴美食前,亲友在一旁痛哭,再度黯然失色。
我想要言语,话却无声,我想要睁眼,目却无光。直到这一刻,我才彻底明了,我的生命已经消逝,今日离去,便将独眠于荒冢,再无归日。
原来,死亡本就是一场盛大的告别,斩断人间的牵连,割裂生命的痕迹,触目惊心,哀毁骨立。
第三首诗,陶渊明继续以死者的视角,着笔于生者送葬的过程。
苍凉的荒野上,百草枯黄,秋风萧瑟,白杨微动,不知觉已是霜寒弥漫的九月,亲人们抬着我的棺椁送我前往远郊下葬。
四周无人,坟冢高立,马儿悲鸣,风声呜咽,一切都显得如此哀婉凄凉。当幽深的墓穴紧闭时,便再难寻到明日的曙光,纵使是贤人志士,也无可奈何。
而那些送葬的人,在结束这场仪式后,纷纷离散,或许我的亲友还在悲伤,但旁人早已回归到有说有笑的生活中去。
你看,人死后还会剩下些什么呢?不过是万事成空罢了,与其留恋徘徊,不如让这躯体寄于山川之中,重归自然之间。
通读全篇,不禁被流淌其中的达观所触动,生死之事,何其宏大,但在陶渊明的笔下,却又多了一份随性与自然。
他悟透生死,所以活得恣意,他通晓得失,所以不惧离逝。
生前,极尽圆满,死后,无需遗憾。因为山川万物,日月星辰,都是生命的痕迹与延续。
正如陶渊明在另一首诗中所说:“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顺其自然,无忧无惧,敢于拿起,从容放下。
来源:微信公众号“品读诗词歌赋”
作者:向小园
编辑:邓汝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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