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人的一生总是充满坎坷与挫折,能够把对于个体经验和个体的苦难经历的重视转化为对于整个人类生存困境的关注,这样的作家并不多见。史铁生以散文《我与地坛》述说他对于生命奥秘的探索与感悟,为我们透析生命存在的精神意蕴。
【关键词】困境 拯救 心魂
一、人类的生存困境
《我与地坛》写成于1989年,它是史铁生充满哲思和人性化的代表作,也是20世纪中国最优秀的散文作品之一。在这篇散文中,史铁生对于苦难有着与别人不一样的理解,生动深邃的语言所围绕的核心是:人应该如何看待生存困境。独特的生活经历让史铁生产生独到的人生思考,也为我们奏响一首深沉的生命冥想曲。
按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赵勇的话说,《我与地坛》可称得上是一篇“大散文”。“大散文”的概念是由贾平凹提出来,即文章具有“大格局、大气象、大思考、大境界”。《我与地坛》内涵的复杂性与丰富性体现在解读这篇散文的角度多种多样,比如从生与死,从自然景物,从母爱,从宗教,从存在价值的角度等,都能领略文章深刻的哲思和强烈的美感。在这里,我尝试从“人类的生存困境”角度来解读这篇散文,并归纳作者摆脱生存困境的拯救之道。
史铁生带着“生存还是毁灭”这个哈姆莱特式的难题走进地坛,在他看来,人类生存时刻要面对这样三种困境:“第一,人早晚要面对死亡,因而可以坦然轻松地过活,但又不清楚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第二,人是*的动物,往往为了*而活着,因此总是担心死神降临得过早,以至于*无法实现。第三,人为了逃避喧嚣选择了一个宁静的去处,却时常因缺乏沟通而产生孤独感。”简而言之,死亡、*和孤独构成了人生困境的全部。读罢全文,我对人生困境又有更深一层的理解:宇宙空间的广大和深不可测,更凸显人类的渺小。大自然的神秘感让人类可望而不可及,它是人类永远无法逾越的屏障。对自然世界的体会愈深,对宇宙规律的理解愈透彻,对于大自然就越发敬畏。敬畏和崇拜之情甚于对死亡的恐惧,以自*的方式结束生命便能得到宽恕。
对于这样一些人生困境,史铁生是如何摆脱的?在《我与地坛》中,他的拯救之道又有哪些?
二、以古园窥看心魂
散文开端便叙述了“我”与古园的“缘分”。这个古园,便是地坛。地坛不过是“一座废弃的古园”,它“荒芜冷落得如同一片野地”,而且“很少被人忆起”。但就是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古园,对于“我”却有着不一般的意义。史铁生以强烈的宿命感来描述地坛与他的关联:“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在“四百多年”里,这座曾经辉煌的古园“剥蚀”了“琉璃”,“淡褪”了“朱红”,“坍圮”了“高墙”,“散落了玉砌雕栏”,正如曾经健康而今残疾的自己。史铁生用心灵观照古园,这种相似命运的感触,让他找到了一个心灵的伙伴,让每一次与地坛的相逢都成为了两颗“失魂落魄”心灵的交流。他写道:“在这里,太阳循着亘古不变的路途正越来越大,也越红。”“我”从地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种心灵的温暖,让“我”因苦难而躁动的心变得沉静,并重新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自从那个下午我无意中进了这园子,就再没长久地离开过它”,“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上帝为“我”苦心安排了这样一座古园,它不仅是“我”生活的避难所,还是“我”的精神家园。从史铁生的另一篇文章《想念地坛》中,我们能更真切地感受到这座安放心魂的理想之所对于他人生的重要意义:“一进园门,心便安稳。有一条界线似的,迈过它,只要一迈过它便有清纯之气扑来,悠远、浑厚。于是时间也似放慢了速度,就好比电影中的慢镜,人便不那么慌张了,可以放下心来把你的每一个动作都看看清楚,每一丝风飞叶动,每一缕愤懑和妄想,盼念和惶茫,总之把你所有的心绪都看看明白。”
然而,史铁生并没有进一步叙述这种“逃避”,而是用细腻的笔触描摹地坛中的景物。蜂儿、蚂蚁、瓢虫这些小昆虫以及蝉蜕、露水和树干,都带有史铁生对于生活的点滴体会,都显出蓬勃的生机。“园子荒芜但并不衰败”,这些真实的记录让它深受触动,也让他对生活有了更高的追求。
通过对个人遭遇的最初观察和反省,作者渐渐看清了个体生命中的必然现象。他切入主题,展开了对于生命的思考:“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有了对死亡比较彻底的理解,便能够以豁达超脱的态度迎接死亡。
“剩下的就是怎样活的问题了。”这个问题不能一次性解决,因此在思绪纷乱、对生活无所适从时,就要去古园“窥看自己的心魂”。作者从地坛的兴衰中得到心灵的寄托,在物我两忘中获得安慰。
时间的流逝改变了古园的形体,却改变不了一些永恒的东西。作者用七个排比,表现了生命的生生不息。“满园中播散着熨帖而微苦的味道”,这种让作者难以言明的味道,正是人生中苦涩的经历。它“难于记忆”,只有通过亲身体会才能感知。
三、以母爱领悟苦难
散文的第二部分,写出了母亲承受的苦难以及她不张扬的爱对于“我”摆脱苦难的影响。如果说著名摄影家焦波的《俺爹俺娘》是一场母爱的视觉冲击,那么史铁生的描写则是用文字来表现母爱的质朴感人。对于母亲的形象,作者没有直白地歌颂,而是通过一系列感人的生活细节来烘托:“我”的母亲不是那种光会疼爱儿子而不懂得理解儿子的母亲,她希望给“我”独处的机会,但又担心“我”会出事;她目送“我”摇车去地坛,不断地为“我”祈祷,其实也在安慰自己焦虑的内心;她“心神不定坐卧难宁”,宁愿代替儿子承受疾病的折磨;她认为“只要儿子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呢也行”,但又怕儿子不能独自找到幸福的出路。这种矛盾心理的刻画,使“母亲”留给读者的印象愈发深刻。
当“我”的作家朋友说出他写作的动机是为了母亲时,“我”为过去的自私行为进行了自责和忏悔,母亲对待生活的坚强意志、对待儿子的无私奉献在“我”的心中渗透得深切。史铁生说,“我用纸笔在报刊上碰撞开的一条路,并不就是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这究竟是一条怎样的路?我认为,母亲只是单纯地希望儿子不要过多地抱怨命运,而是用包容的心态去看待命运中的苦难,以豁达的胸襟去迎接未知的人生。
四、以四季感恩命运
与第二部分对于母亲的泛黄记忆不同,第三部分是一支关于四季的浪漫曲。作者以乐器、以声响、以园中的景物、以心绪、以艺术形式、以梦来对应四季,通过比喻和象征的手法,让虚无的时间有了色彩,有了形态,变得具体可感。作者既是在写地坛的四季变迁,也是在写人生的复杂变幻。作者把对于生命的理解融入到景物之中,让读者感受到人与自然的高度统一。这种物我的统一,产生了诗意的美感。
“因为这园子,我常感恩于自己的命运。”正因为史铁生独特的人生轨迹,他承受了超越常人的苦难,也感知了更多常人无法感知的自然世界。对苦难的宽恕,对命运的感恩,体现的是一种宗教式的宽容。
五、以乐观看待生命
在散文的第四部分,史铁生写了他在地坛中看到的不同性格、不同类型的人。首先是一对十五年来坚持到院子中散步的中年夫妇。这份执着的爱,经受风雨的考验和岁月的洗礼,在“我”的心中变得高尚而纯洁。然后是一个热爱歌唱的小伙子,没有人为他鼓掌,除了“我”也没有人去认真聆听他的歌喉,但他从未停止过对于生活的赞美。作品中还写到一个真正的饮者、一个捕鸟的汉子、一个中年女工程师,他们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展现自己对于生活的乐观态度:或洒脱,或等待,或执着,或严谨。
值得一提的是,作者还特别详写了一个有天赋却被埋没的长跑家。屡次受到命运的嘲弄,他从未放弃过对于理想的追逐。即使没有得到社会的肯定,他还是在不懈的奔跑中实现了人生的价值。作者对于每一个小人物的描写都有他的寓意和寄托,都表达了他的人生理想。更重要的是,这些小人物的故事对“我”是一种鼓舞,让“我”从与他们的相遇中收获了宝贵的精神财富。
六、以宽容承认差别
散文的第五部分写了一位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她天生弱智,不幸的命运获得了“我”特别的怜悯。兄妹情谊让“我”看到了一种人性的温暖,也让“我”怀疑上帝的居心。同病相怜的无奈令“我”无言,也让“我”重新产生对于苦难和差别的哲理思考。一方面,“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差别永远存在,对于命运“只好听凭偶然”,总要有人去承担苦难,消灭差别的世界“将是一片死水”。另一方面,苦难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可以通过对生活的感悟去“识破”命运:正因为丑女的存在,才造就了美人;正因为有愚人,才衬托出智者的聪慧;正因为有懦夫,才显出英雄的伟大,正因为有众生,才凸显佛祖的功德无量。
在这里,史铁生并没有以宿命论去看待人生的不公,而是以乐观的态度冷静从容地理解苦难。他对于差别的承认,源于他对生命的热爱和对生活的永恒追求。
七、以真诚肯定*
散文的第六部分,采用与“园神”的对话方式,描述了多年来“我”在园中的心理活动。通过三个问题表达了“我”对生死问题的思考:“第一个是要不要去死?第二个是为什么活?第三个,我干嘛要写作?”因为“死是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所以倒不如“活下去试试”。那为什么要活着?因为还要写作。写作可以让自己“有朝一日在别人眼里也稍微有点光彩”,可以“在众人面前有个位置”。作者通过“我”与“你”的对话,把内心的纠葛淋漓尽致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关于写作目的的追问,使“我”意识到*存在的必要性。“活着不是为了写作,而写作是为了活着”,写作作为*存在的某种形式,是支撑“我”活着的动力。虽然有时候“我”“活着像个人质”,有时候又担心文思枯竭,变得不自由和焦虑,但*不仅不应被否定,相反,还应得到充分的尊重。*是人的“罪孽和福祉”,正因为精神上的痛苦的存在,才推动着个体去追求,去创造,去享受人生的过程。
八、以体验透析人生
第七部分是散文的最后一部分,与其说这是“我”与地坛的对话,不如说是“我”对整个世界的独语。作者的倾诉带着“一片朦胧的温馨与寂寥”,带着“一片成熟的希望与绝望”。文字中透出的淡淡忧伤,让读者感慨生命的无常。
“如今我摇着车在院子里慢慢走,常常有一种感受,觉得我一个人跑出来已经玩得太久了。”看尽世事的变迁,让“我”更坦然地接受死亡。生命的意义在于人既能拥有*,又能超越*;既能从诗意生活中体会人生的过程,又能摆脱世俗的嘈杂,找到心灵的栖息地。
史铁生把人生的过程看作孩子、情人和老人三种状态,即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人便在不断地迈向死亡。“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与“死”是一个不断循环的过程。因此,人应该更加珍惜活着的时光。“当牵牛花初开的时节,葬礼的号角就已吹响”,既然死亡无法逃避,那就尽情享受人生稍纵即逝的美好光阴。
至于作品的最后为什么用“宇宙以其不息的*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作结,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生命的不息造就了*的无穷性,在满足*的过程中,个体生命不断战胜挫折,摆脱困境,最终实现人生的意义与价值。肉体因死亡而腐朽,精神和灵魂因死亡而重获新生。
《我与地坛》是史铁生在古园沉思留恋所观察到的人生百态和对命运的感悟。“地坛”即世界,“地坛”即人生,史铁生以其不经雕琢的语言,倾吐他与人生的心灵对话。他为我们摆脱人生困境指明了方向,让我们懂得如何理性地思考生死,思考命运。我对于《我与地坛》的解读有很大的片面性,史铁生赋予散文的精神内蕴不止于此,有待其他读者进一步体会和解读。
【参考文献】
[1]钱理群主编:《中国现当代文学名著导读》,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8月
[2]陈剑晖:《<我与地坛>:诗性散文的经典文本》,《当代文学》,2010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