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道远,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吗

首页 > 教育 > 作者:YD1662024-04-17 18:00:31

文|王崇和

小时候不知道有《论语》。

孔子是知道的,上小学时批判过他,那时候他叫孔老二,是奴隶主的代言人,是历史的罪人,是克己复礼的反动派。其实当时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克己复礼,克己嘛大概就是像老师一样管着我们,小孩子当然不愿意了,所以嘴上批判的是孔老二,心里面打倒的却是老师。

等真正看到《论语》的时候,早已过了洒扫应对的年龄,所以我们这一代人在文化上是先天不足的,就像习武之人,没有站桩的基本功,虽然学了不少招式,却都是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立不牢,站不稳,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被时代的风浪吹得东倒西歪。我们现在社会的很多问题,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缺少做人的基本功造成的,即便是许多所谓成名成家的人物,其光鲜外表的背后,也甚少温良恭俭让的成色。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道远,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吗(1)

我们这一代人里没有士,虽然有不少人自以为“士”,但脚下虚浮,出手无力。

站桩人人可学,所以入孔门的门槛很低,“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学费低,课程也不难,论语浅显易懂,道理也都很家常,孔子不说大话,也不讲大道理,只是告诉你应该怎么做。孔门虽然天天讲的是仁义礼智信,但对于仁义礼智信是什么,孔子却没有标准答案,只是告诉你这样是为仁、为义、为礼、为智、为信而已。但你若说,这就是仁义礼智信吗?孔子的回答肯定是“不是”。这就很有点禅宗的味道了,以前总以为庄子是禅宗的鼻祖,现在看来不是,是孔子。禅门里的功夫是挑水劈柴,孔子教学生的也是挑水劈柴。

孔子所讲的学与我们那时候理解的也不一样。颜渊是孔子亲许为第一好学的门生,颜渊的好学不是头悬梁锥刺股,不是囊萤映雪,而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这些其实也无非都是挑水劈柴。这样的学习,通过考试应该很容易,但真正让功夫上身却非一朝一夕之事。

孔子没有绝招,但弟子们是以为孔子有绝招的。好学如颜渊,自恨不及弥高,钻之弥坚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虽欲从之,末由明如子贡,也有所不知,“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好像孔子有什么压箱底的功夫不肯使出来,所以孔子一再向弟子们表明心迹,“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我哪有什么好隐瞒的?你们天天看到的就是最真实的我。又说“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我哪里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呢?也就是开开车当个司机还行吧。

但孔子又确实是有绝招的,这绝招就是颜渊仿佛看到的“如有所立卓尔”,就是子贡仿佛没听到的“性与天命”,在哪里有所卓立?无非是视听言动。性与天命在何方?无非是进退出处。孔子所言,皆有所立,皆不外乎性与天道 。但不练好基本功,就体悟不到,基本功练好了,就像有九阳神功护体,什么都是一学就会,甚至不用学,就能见招拆招,遇强则强,无招胜有招。

这就是化境,孔子已经进入化境,所以弟子们常瞠目乎其后。

这种化境表现在“吾与点也”的那段师生对答中。还是全文录在这里:

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求,尔何如?”

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

“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

“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之所以要详细地介绍这段对话,是因为许多人都理解错了,以为孔子瞧不上弟子的所志所为,追求的是如道家向往的那种熙熙雍雍无为祥和的生活。其实不是,这些弟子们所说的,都不是小事,就算孔子亲力亲为,也不见得会比他们做得更好。但弟子们所说的是事,孔子所言的却是一种心态和境界,孔子是在教导弟子们用一种平和的心态去做事,治军旅风乎舞雩咏而归,治礼乐风乎舞雩咏而归,治宗庙风乎舞雩咏而归。做事而无事相,事情可以千头万绪,境界和心态却要吾道一以贯之,只有这样才能自在快乐。孔子一生颠沛流离,但却处处弦歌不辍,靠的就是这种境界和心态。

想在孔门毕业是很难的。颜渊是孔门里的模范生,应该是有资格毕业的了,可惜还没踏上社会施展自己所学就离世了,这让孔子倍感痛心。其他的优秀生如曾子、子贡、子路等,直到孔子离世,似乎也都没有脱离师门,终其一生,也都以孔子弟子自居。做孔子的学生,是一辈子的事。

曾子是孔门弟子中比较喜欢说大词的人。“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这词确实够大了,但纵观曾子的一生,他所谓的任重,不过是让我们管好自己,提升自己,完善自己;所谓的道远,也不是千里万里千山万水,而是每年每月,每时每刻,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看看曾子是怎么做的。论语中是这样记载的:曾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启予足,启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他临终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直到把身下不合规矩的席子换下来方才闭眼。

曾子一生小心翼翼恪守的还是孔门的基本功。

我们现在理解的任重道远是挽狂澜于既倒,拯百姓于水火,是创千秋伟业留青史美名,这样的鬼话,恐怕连说的人自己也不相信。

曾子是一个讲求极致的人,有点死心眼,就连孔子也说他“参与鲁”,他的小心翼翼拘谨刻板,也是最容易被后世诟病的地方。后来的儒者没有学到曾子的认真和坚守,却一味喜欢说大话大词儿,张口修身治国平天下,闭口为万世开太平,孔子说的意思只是不修身不足以治国平天下,并没有说修身必定能治国平天下。这一点,连他老人家自己活着的时候也没做到嘛。后世儒者既然把修身当成治国平天下的手段,孔门的基本功也就成了敲门砖,敲开门的要扔,没敲开门的更要扔,孔门学问就有点不堪了。再加上别有用心的人的篡改利诱,天天高喊治国平天下,似乎不追求治国平天下就不足以为人似的。这就给那些有野心的人提供了可乘之机,因为治国平天下的第一要务,不是修身,而是得君,不是站功,而是跪功。

这跪功,我们练了两千年。

如今我们提倡国学,就是要让人们站起来。

站起来,是孔门的第一要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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