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子善
2月20日晴。今年国际音乐界有一件举世瞩目的大事:纪念乐圣贝多芬诞生250周年。DG和Decca两大唱片公司已联手推出最新的贝多芬全集,初版全球编号发行6500套,我所得为1375号,沉甸甸一大箱。潜心聆赏之余,不禁想到贝多芬与新文学这个有趣的问题。
早在1907年,鲁迅就在《科学史教篇》中提到“乐人如培德诃芬(Beethoven)”,但只是提及而已。鲁迅是否听过贝多芬,至今存疑。然而,另一位也是留日的新文学巨子郭沫若,却在13年之后写了一首咏贝多芬的新诗。
这首《赞像——Beethoven底肖像》(以下简称《赞像》)初刊1920年4月26日上海《时事新报·学灯》,为组诗《电火光中》之一章,诗末原注同年4月17日作,收入1921年8月泰东图书局初版《女神》。这组诗有三章,首章《怀古——Baikal湖畔之苏子卿》,次章《观画——Millet的〈牧羊少女〉》,最后一章才是《赞像》。三章都以“电灯已着了光”开篇,分别描绘在贝加尔湖畔放牧的汉使苏武、法国画家米勒和德国音乐家贝多芬。这三位生于不同的国度,处于不同的时空,各自的贡献也不一样,其实并无必然的关联,但作者联想翩翩,在一个安静的“电灯已着了光”的夜晚,先后想到了这三位。且看贝多芬这章:
电灯已着了光,∕我的心儿也已这么光灿着!∕我望着那弥雷底画图,∕我又在Cosmos Pictures中寻检着!∕圣母,耶稣底头,抱破瓶的少女……∕在我面前翩舞。∕啊,悲多汶!悲多汶!∕我怎么却把你来寻着!∕你乱发蓬蓬,力泉流着!∕你白领高张,雪涛涌着!∕你额如狮,眼如虎!∕你好象是“大宇宙意志”底具体表著!∕你右手持着铅笔,左手持着音谱,∕你笔尖头上正在倾洒“音之雨”。∕悲多汶呀!你可在听些甚么?∕我好象是在听着你的symphony了。
郭沫若此诗写于他在福冈九州帝国大学医科大学求学期间。诗中咏赞的贝多芬肖像,可能即后来傅雷所译《贝多芬传》(罗曼·罗兰著)中刊出的有名的那幅。他重返福冈后于1926年10月5日所作诗《重过旧居》中也写到“哦,那儿贴过我往日的诗歌,∕那儿我挂过Beethoven的肖像”,应也就是这幅贝多芬肖像,这就显示贝多芬是他当时仰慕的世界伟人之一,他还有意无意地把自己的新诗创作与贝多芬联系起来。更重要的是,他赞颂贝多芬是“大宇宙意志底具体表著”,这种他所认定的贝多芬精神,正与他自己当时“立在地球边上放号”,对“力的音乐,力的诗歌”的追求相切合。
不仅如此,郭沫若在1920年1月22日《时事新报·学灯》发表新诗《解剖室中》,首次写到贝多芬。他提出学医者在解剖台上“要和着悲多汶底乐风!”可见郭沫若当时应该听过贝多芬的交响乐或其他乐曲,所以他才会这样说。已有日本学者考证出郭沫若另一首新诗《演奏会上》是他1919年11月15日在福冈观赏九州帝大交响乐团演奏会后所作,但是次演奏会演奏的是门德尔松和勃拉姆斯,似无贝多芬的作品。直到1921年6月3日,创造社同人郑伯奇日记中还有与郭沫若“同赴音乐会”的记载。因此可以肯定,郭沫若当时对西方古典音乐入迷,但他与贝多芬具体“相遇”于何时何地,听过多少贝多芬,还有待进一步查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