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坦亮老师
1972年初秋的一天，一场雨过后，我正光了屁股在院子里玩泥巴，已经上小学2年级的刘全四哥来叫我，“走，去上学吧！”
奶奶和母亲听了，说，“上学好啊！”“快去吧！”
于是，我在院子里的积水里匆匆忙忙洗了一把手，抱了个小木板凳，跟着刘全四哥就到了大队队部。
大队队部，是一个独立的大院子。一条东西方向的路从院子中间穿过，把院子分成了南北两部分。院子四周垒着高高的石头院墙，有门垛子，开着东西两个大门口，只是没有安装大门。这个院落共有六间南屋和六间北屋，我们村当时小学的几个班，就设在大队队部的几间屋子里。
我尾随着刘全四哥，踩着积水，来到院子西北角的屋门口。就听他对站在门口的一个人说道：“窦老师，领来一个上学的！”一边说，一边把我推到老师面前。
我扬脸一瞧，咦？这不是二叔吗？“二叔！”我赶紧叫道（这个“二叔”，名叫窦坦亮,是我奶奶的弟弟的儿子——我父亲的姑舅表兄弟——当然，这个亲戚关系，是我后来才明白的）。
二叔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遍，说：“以后叫老师！”然后，在我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回去！穿上裤子再回来！”
我听到命令，扔下小板凳，转过光光的身子，踩着积水，撒鸭子一般“唏哩哗啦”地跑回家，拽过裤衩子，三下两下地提上，然后，光着上身，光着脚丫子，，一溜烟地跑到大队队部。
我二叔窦老师看了，咧嘴一笑：“进去吧。”
于是，我的小学一年级第一天的学习生活，就这样半裸着开始了。
第一节课，自然是我二叔窦老师给我们上的。窦老师首先告诉我们，从今天开始，大家就都是小学生了，小学生，应该如何如何；然后，窦老师教我们唱《东方红》，老师唱一句，我们在下面声嘶力竭的喊一句，等教了几遍，我们能磕磕绊绊地随了老师唱了，也就下课了。
下了课，我们这些半裸着、甚至全裸着地孩子们，撒鸭子般在院子里嬉戏起来。因为是雨后，院子里一汪汪的积水，水多地滑，许多同学玩的忘乎所以，“吧唧吧唧”的摔在泥水里，等爬起来，一个一个简直就成了“落汤鸡”。
等到要上第二节课了，窦老师看到的是一个个泥头泥脸，“嘿嘿”乐了，说：“上午就上一节课吧！站队放学！”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当时上的一年级，教学条件是比较简陋的：在教室地面上垒起几排石块，然后在石块上放上长长的木头板子，这就是我们的课桌。凳子，都是我们自己从家里抱来的小板凳，有一个同学，因为父母病故，家里比较困难，是他哥哥给他从学校院子外抱了一块石头当板凳的。那一年，不知什么原因，我们也没有课本，上课学的语文、算术，都是窦老师抄到黑板上的。我们这些学生，主要的学习用品，除了抄写生字买一个方格本子外，平时写字算题，都是拿了石笔，在我们从红沙岭上挖来的石板上进行的(见拙作《石板情结》）。批改我们写在石板上的作业，没有现成的红粉笔，窦老师就拧开红墨水瓶的盖子，拿起一根粉笔，往红墨水瓶里蘸一蘸，然后，把染上红色了的粉笔放到窗台上晒。等晒干了，就用这染成的红粉笔给我们批改做在石板上的题。
虽然条件简陋，但是，老师教的认真，我们学的也努力。因为没有课本，要学的课文，要做的算术题，窦老师都是课前、课间抄写在黑板上，课堂上再教我们。记得有一堂课，老师课前抄写了几句话（一篇课文）在黑板上，课堂上，老师领着我们念：
“果类果树真不少，
品种繁多价值高！
……”
念了一遍又一遍，等我们都会读了，再教我们写其中的生字。“繁多”的“繁”字，笔画多，结构复杂，窦老师在黑板上一遍又一遍，一笔一画的不厌其烦的教我们书写……
当时，我们一年级的课程，一共有语文、算术、唱歌、体育四门，都是窦老师一个人教的。
窦老师唱歌唱得很好听。虽然当时唱的除了“革*命歌曲”就是“现代京剧样板戏选段”，但我们依旧听得如痴如醉，学得一板一眼。有的时候，在课间，窦老师从办公室里拿出那只珍贵的二胡，坐在教室门东侧的土台子边的石条上（土台子的作用有两个：1、大队里开社员大会时大队支部*讲话用。2、“革命文艺宣传队”演节目用），把二胡架在腿上，一手轻柔地拉动弓子，另一只手的手指灵巧的按动弦子，悠扬的乐曲就从弓弦上飘荡开来。我们这些正在嬉闹的孩子们，立刻停止了嬉闹，或蹲或站或趴在窦老师周围，呆呆的望着老师手上的弓、弦，静静地聆听着！有的时候,兴致高了，窦老师还会一边拉边唱，这时候，我们都以为，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歌、曲了……
课程表上有体育课。但是，当时没有操场。农闲的时候，生产队里的打麦场空闲了，老师会带领我们到麦场上去上体育课。记得第一次到打麦场上体育课，窦老师领了我们三、二、一这三个年级共三个班的学生一起上。跑步的时候，窦老师在队列前面领我们呼口号：
“一、二、三、四！”二、三年级的同学喊：“一、二、三、四！”我们一年级的学生在后面使出浑身的劲儿接道：“五、六、七、八！”
结果是，把老师和高年级的同学笑了个七扭八歪……
记得最清楚的，是在打麦场上的体育课上，窦老师教我们做第五套广播体操的事情。
窦老师先是拽着我们一个个按照体操队型散开。然后，把那张体操图纸展开来，放在队列前面，窦老师一边看图，一边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教我们做。有的同学动作特别不协调，老师就得单独教练：拉着他的胳膊、拽的他的腿，一遍，一遍，又一遍……
我们的体育课，更多的时候是在大队队部的院子里做游戏：丢手绢、老鹰抓小鸡……玩老鹰抓小鸡，挑一个力气大的同学当“老鹰”，窦老师当“老母鸡”，我们在老师后面，一个个依次拽了衣角，长长的“小鸡”队列在跟老师身后跑动。“老鹰”左冲右突，“老母鸡”左防右护，“小鸡”们在“老母鸡”身后左跑右晃，叽叽喳喳。到最后，往往是没被“老鹰”抓着，倒是“小鸡”们自己笑倒了……
（图片取自网络）
三妮是我们班上的一个女同学。大概是因为有父母和三个哥哥娇惯、宠爱的缘故，她特别地小性，特别地爱哭。那一天下午课前，她跟同学闹着玩，闹着闹着，就哭了，说同学欺负她，一边哭，一边跑了。
不一会儿，就听到大队队部西门外有人叫骂，大家正愣神，就看到三妮她三哥——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挺了个圆溜溜的肚子，光着脊梁，跑进了大门，手里握着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扬着胳膊，高声叫骂道：“*****！谁负俺妹妹啦？！”
有同学赶忙报告了窦老师。窦老师闻言，赶紧从办公室里出来，见到如此情景，窦老师没有说话，而是将大队部土台子边墙上一块足有一百多斤的石条双手搬起，举过头顶，走近那少年，做扔下状；那少年见了，大惊失色，石头一丢，一溜烟地逃了！等老师把石头放回原处，同学们方回过神来，于是，师生一起，哈哈大乐！
……
我们的一年级只上了半年。1973年上半年的一天，窦老师让我们站好队，然后领着我们出大队队部西门，再往西走，来到西胡同（大队门市部隔壁）的二年级教室，把其他学生交给了一个正在上课的老师，领着我、刘云福、窦立坦等几个同学来到了“西胡同”最南头的三、四年级的院子里，窦老师说：“你们几个，学习成绩不错，直接上三年级吧！好好学！”
我们几个闻听此言，顿时，眼泪汪汪起来；把我们交给了教三年级的王文翰老师之后，窦老师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年级的学习生活,就这样突然地结束了。窦老师回去，继续教新的一年级了，我们只好留在了三年级，继续我们的学业。
当时，和其他绝大多数老师一样，窦老师也是民办教师。作为拿工分而不是领工资的窦老师，教学一直教到农村实行联产承包以后。那一年，村里选举作为民办教师的窦老师当村长。干了两年村长，窦老师因禀性的原因，辞去村长一职，专心种起了地。
去年农历新年过后，我回到老家，看望年迈的父母。在街上又一次见到了早已不做教师的我二叔窦老师。来到二叔家，和二叔谈起当年我上小学时候的往事，一切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2008.8.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