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税收的角度来理解中国历史,就不是按照朝代来划分,而是有一条始终贯穿历史的主线。这条主线,就是从收“人头税”到收“田亩税”。
国家从数人头收钱,到数田产收钱,理解了这根主线,中国历史上很多的现象就可以得到新的解释。
农业国往往是按土地收税,因为土地是固定的,庄稼长在上面,国家的主要财富都沉淀在土地上,国家只要有暴力手段,就不怕税收不上来。那为什么中国古代王朝不按土地收税,而要收人头税呢?
古代的限制古代王朝考虑的因素有三方面。
首先,中国是从中原开始向周边逐步扩展的文明,刚开始时地广人稀,社会的形式是分散在各地聚居。一出聚居点,到处都是没有开发的土地。这种情况下,你要收税,人们就去别的地方种地,征不上税。在周朝以前,人是比土地更好的税收基础。
其次,跟当时国家支出的形式有关。刚开始时,国家机构很简单,支出只包括统治者的家庭支出、祭祀、打仗、公共工程等等,那个时候还没有官员的俸禄,形式没有后来那么复杂。
这些简单的支出方式,最方便的征税不是收钱或者收实物,而是直接让老百姓服劳役干活。村长家里要盖房子,村里的男人都来了,一起帮忙几天就盖好了。祭祀则是每家每户出点东西,祭祀典礼就弄好了。到了打仗时,大家就自带武器和粮草去打仗,出人出力,这就是本质上的人头税。
最后,就是围绕土地税的各种技术条件,刚开始并不具备。这里的技术不是指土地丈量,而是各种管理技术。比如要收土地税,就必须有官僚系统,底层官员能否了解各地的情况,判断土地的收成,决定税率等等,还要及时提供赈济。
有了这些底层官员,就必须要有一套升迁、流转的方案,还有反贪污手段。在那个时代,做到这样是无法想象的。实际上,近代以前的欧洲,都没办法发展起来大范围的土地收税。
80年代那会,中国刚开始各种贸易市场,百姓做生意国家当然要收税,但税要怎么收?税务员不可能每天蹲在各个摊位前面数一下今天卖了多少钱,所以只能一个月一个摊的收,不管卖多卖少,统一交税,这就是人头税。
后来到了90年代,才出现统一交款的大商场,税务部门才有条件根据营业额收税,这就是技术的大升级。中国历史早期只能收人头税,就是技术限定的结果。
收税的方式受制于很多因素,人口、费用和技术三个因素都在变化,人口越来越多,土地变稀缺,土地税就变得可能。
国家支出越来越多样化,只靠人头税逐渐应付不了,统治技术渐渐发达,原来干不了的事情,就可以做到了。
税收的演化从宏观上讲,中国从收人头税到收土地税,本来是一个自然演进的过程。不过这个过程充满了痛苦,历代统治者不到山穷水尽,是不愿意推动这个进程的。
原来收人头税简单,税收成本低,有钱容易挣,谁愿意挑战困难。比如汉朝,那个时候有一些土地税,文景之治时土地税非常低,低到了1/15,这是历史课本上说的,但是当时实际的税收并没有那么低。汉朝之所以田税征收低,是因为多也收不了,很难统计土地的数量。
无奈之下,只好采用征人头税,当时的人头税分为算赋和口赋,负担也不轻,历史上称之为“轻租重赋”。租就是土地税,赋就是人头税,一轻一重就体现出了统治者的想法。
结果,按人头收税,穷人富人交的一样多,这显然不公平。更重要的后果,是豪强大族开始崛起,因为只有豪强才可以逃避人头税。最后政府的税源渐渐枯竭,世族还成为地方上的强大势力,直接威胁中央权力。
所以,只要是政府贪图收好收的人头税,社会治理的水平就很难提高,朝廷的权威就容易受到挑战。这个教训,后来的王朝都看到了,但是改革非常困难。
中国历史上的王朝,都有这样一个循环。王朝刚开始的时候,收好收的人头税,比如唐代的租庸调制,到后期财政危机出来了,才下力气改革,改成收土地税,改革成功,王朝就能延续一段。
比如明代后期张居正的“一条鞭法”,本质上都是被迫进行的改革。张居正的一条鞭法,按土地收税,有一个前提,就是全国清丈土地,总得摸清各个地方有多少土地,才能收土地税。
可是明朝当时使用的土地档案,是所谓的“鱼鳞图册”,有的是从明太祖那时候就沿用的,全国几百年的烂账重新翻一遍,得动多少人的利益,得给地方上管清丈的官员多少贪污的机会。
张居正有皇上支持,难免就有官员为了政绩,多报清丈出来的土地,反正多缴税是老百姓的事,地方官先搞出政绩升官再说。一次全国清丈,是多么困难的行政工程,不是张居正还真是很难办到。
一直到了清代的雍正年间,才“摊丁入亩”,把这个几千年的难题彻底搞定。这背后,不是哪个皇帝的意志,而是成熟的官僚系统,中国古代政府治理水平提高的结果。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政府不会去收难收的税,而一旦开始,就会倒逼政府去改善对于税收的治理,最终是政府能力的成长。对政府来说,最不愿意做的事,反而是受益最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