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一个宋代豪放派词风的开山鼻祖,一个写出了“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词人,想不到也能写出“莺莺燕燕”的婉约词风。
其实,很多人因为他是豪放派词人,只记住了他的气干云天,壮志凌云,却忽略了他作为当时文学大家的基本功。
刘克庄《辛稼轩集序》中评论非常经典:“公所作,大声鞺鞳(tāng tà),小声铿鍧(kēng hōng),横绝六合,扫空万古,自有苍生以来所无。其秾纤绵密者,亦不在小晏、秦郎之下。”
评论辛弃疾的作品豪放时横绝六合,婉约处不输于晏几道和秦观。
辛弃疾最出名一首婉约词风的佳作莫过于《青玉案·元夕》了,描写了赏灯时一位女子,让人魂牵梦绕。多少有点“人面桃花相映红”之感。特别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一句,近千年来秒*无数诗豪词圣。
《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说到宋代婉约词人,当属柳永,欧阳永叔,大小晏和李清照了,至于姜夔、吴文英等人与上述几人还是有些差距。
下面做个试验,那婉约派名家名作与辛弃疾的闺词丽句比照赏评一下,看一下有无高低上下之分。
辛弃疾vs柳永柳永继承了《花间词》绮丽一面,但有饱含强烈的个人感情,远远超越了《花间词》附庸风雅的阶段。我们来看一首他的经典作品《雨霖铃·寒蝉凄切》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是一首柳永看到一对恋人分别时有感而发的词作,融情于景,将恋人的离别愁绪与自己官场失意紧密结合起来,让读者深深感受到他的悲凉。
其实借景抒情是辛弃疾拿手好戏,我看看下面这首辛弃疾的《 祝英台近·晚春》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
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
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劝、啼莺声住?
鬓边觑,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
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
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
这是辛弃疾的一首闺怨词,以女性思念情人的笔法刻画出一个思人怨春的良人。语极委婉、缠绵,亦以见其人之值得怀念、追慕。这是辛弃疾到宋后,受到排挤,不被重用。壮志难伸,心中苦闷,借闺怨之词以抒发胸中的郁闷而已。
两首词都是以情人送别为景,借怨春女子之口说出自己怀才不遇之苦,是不是相似呢?这两首词,在我看来不分高下。
辛弃疾vs晏殊晏殊之词清丽温润,哀而不伤,雅致中留有一丝无可奈何的哀愁。比如这首《蝶恋花》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
燕子双飞去。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
望尽天涯路。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上阙全是写景,“菊”、“烟”、“兰”、“露”、“罗幕”、“燕子”、“明月”等字眼烘托出一种淡淡的忧伤。
下阕笔锋一转,由景抒情,用登高望远、秋风落叶流露出对远在异乡的恋人的思念。一种“青山十万里,人尤在,青山外”的哀愁。
同样辛弃疾的《满江红》也是让人有种相思了无益,未见人先愁。
敲碎离愁,纱窗外、风摇翠竹。人去后、吹箫声断,倚楼人独。满眼不堪三月暮,举头已觉千山绿。但试将、一纸寄来书,从头读。
相思字,空盈幅。相思意,何时足。滴罗襟点点,泪珠盈掬。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目。最苦是、立尽月黄昏,栏干曲。
上阙辛弃疾用了“敲碎、纱窗、风摇、翠竹、箫声、倚楼、人独”等字眼动静结合,写出了人的孤独寂寞。下阕直接点题相思,把相思的惆怅融入到眼前的景色中。景物美不美在于欣赏它的心,心境凄凉,看什么景物都是凄凉。
辛弃疾和晏殊用不同的融景入情的手法,写出了一个相思人的惆怅和无可奈何。
辛弃疾vs晏几道晏几道和其父晏殊一样都是工于言情,词风清丽婉约。比如这首《虞美人·曲阑干外天如水》。
曲阑干外天如水。昨夜还曾倚。
初将明月比佳期。
长向月圆时候、望人归。
罗衣著破前香在。旧意谁教改。
一春离恨懒调弦。
犹有两行闲泪、宝筝前。
这首一首怀人怨别词。词中着意刻画的女子寂寞独处的形象,隐然蕴含幽独之感。
再看看辛弃疾的《临江仙·小靥人怜都恶瘦》
小靥人怜都恶瘦,曲眉天与长颦。
沈思欢事惜腰身。
枕添离别泪,粉落却深匀。
翠袖盈盈浑力薄,玉笙袅袅愁新。
夕阳依旧倚窗尘。
叶红苔郁碧,深院断无人。
同样也是一名闺情女子孤独倚窗望晚惹相思的画面,寂寞孤独的画面感非常强烈,看来词人们内心的境界都是幽居独处,孤芳自赏啊。
最后让豪放派掌门与婉约派宗主进行一下比拼易安居士可谓是婉约派大家,历代词评皆将其列为宗师级别,可见笔力深厚。
这次退出的是《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闲处却思量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首词是李清照南渡前典型的词风,一点点慵懒,一点点哀愁,却不失秀丽之风。
辛弃疾也有类似风格的闺情词,同样清新。我们来看看这首《临江仙·手捻黄花无意绪》。
手捻黄花无意绪,等闲行尽回廊。
卷帘芳桂散余香。
枯荷难睡鸭,疏雨暗池塘。
忆得旧时携手处,如今水远山长。
罗巾浥泪别残妆。
旧欢新梦里,闲处却思量。
是不是很像?李清照的“红藕香残玉簟秋”对上了辛稼轩的“卷帘芳桂散余香”,“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对上“水远山长”,这边“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那边来了个“闲处却思量”,真是辞藻不同,风格一致。
不过毕竟是婉约派宗主,势力还是比过来砸场子的辛弃疾略胜一筹,我更喜欢“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试想,如果辛弃疾不走豪放派硬核小生的路线,去走婉约派偶像风格会发生什么?是不是真的婉约派饭碗被他抢去了?时间还有,瓜子还多,我们一起再欣赏一下其他几首辛弃疾婉约风吧
《清平乐·春宵睡重》
春宵睡重,梦里还相送。枕畔起寻双玉凤,半日才知是梦。一从卖翠人还,又无音信经年。却把泪来作水,流也流到伊边。
《摸鱼儿》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南歌子》
万万千千恨,前前后后山。傍人道我轿儿宽。不道被他遮得、望伊难。
今夜江头树,船儿系那边。知他热后甚时眠。万万不成眠后、有谁扇。
《临江仙》
逗晓莺啼声昵昵,掩关高树冥冥。小渠春浪细无声。并床听夜雨,出藓辘轳青。
碧草旋荒金谷路,乌丝重记兰亭。强扶残醉绕云屏。一枝风露湿,花重入疏棂。
《临江仙》
金谷无烟宫树绿,嫩寒生怕春风。博山微透暖薰笼。小楼春色里,幽梦雨声中。
别浦鲤鱼何日到,锦书封恨重重。海棠花下去年逢。也应随分瘦,忍泪觅残红。
《临江仙》
春色饶君白发了,不妨倚绿偎红。翠鬟催唤出房栊。垂肩金缕窄,醮甲宝杯浓。
睡起鸳鸯飞燕子,门前沙暖泥融。画楼人把玉西东。舞低花外月,唱澈柳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