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佩华
生活虽然时常充满意外，但春天总不会辜负每一颗愿意等待的心，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就不会太远。
有一年秋天，苹果成熟了，放学回家后，我在院子里采摘成熟的苹果，清晨的薄雾正在苹果树之间流动，由于枝桠间的叶子稀疏，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些饱满圆熟的苹果，从薄雾里浮凸出来，还挂着露珠的苹果，如同刚洗过一个干净的澡，闪闪发亮。
薄雾掠过苹果树，像一条蜿蜒的河流，这时阳光正巧洒满大地，苹果的颜色显露出来了，几乎能看见鲜艳的表皮里深藏着甜蜜的水分。成熟的苹果呈现出一种粉状的红色，在绿色的背景中，犹如青春少女美丽的脸庞。
我喜欢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刻。那时，内心充满着喜悦，深切地感受到生命在跃动，可以欣赏到每一颗苹果树结满果实的那种富有成就感的欣喜。
我将苹果一颗一颗摘下来，放在已经铺满软纸的箩筐里，手里能感觉到苹果的重量，以及那充满甜水的质感。虽然苹果离开了树枝，却能体现出一颗苹果树的心灵。
中午时分，阳光灿烂，雾气散尽，树上的苹果摘完了，我把采摘的苹果又小心翼翼地从箩筐里移放到铺有软纸的箱子里，然后搬到家中的衣柜后面，好让苹果安全过冬。
深秋的一天，放学回家后，我看到院子里的景象，令我大吃一惊。因为就在一个月前曾结满累累硕果的苹果树，这时好像全都枯萎了，就连过去挂在枝干尾端的叶子也都凋落了，苹果树梢还留着一片焦黄的叶子、在风中抖颤着，好像随时都可以飘落。
落叶几乎铺满整个院子，走在上面窸窣有声，我迈着沉重的脚步，把遍地的落叶踩碎，一片片枯黄的树叶在空中飞扬，心中一片悲凉。
我静静地站立在院子中间，环目四顾，看那些我曾为它们的生命、为它们的果实而感动过的苹果树，如今充满了肃*之气，我不禁在心中轻轻叹息起来。同样的阳光、同样的雾，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景象。
父亲曾经告诉我，苹果树也随着季节的变化而变化，今年不落尽叶子，明年就长不出新叶；没有新叶，就结不出更好的果实。
父亲还告诉我，剪除那些已经没有生长力的树枝，是一种割舍，因为长得太密的枝桠，明年固然能结出许多果实。但一棵苹果树的力量是有限的，太多的树枝可能结出太多的苹果，却会使整树的苹果都无精打采，没有生气，不仅苹果小甚至还会凋落。经过剪枝的苹果树，来年就会结出丰硕的果实。你看山里那些野生果树，它的果子一年比一年小，等到树枝长得茂盛了，根本就结不出果实。
我虽然感觉到剪枝是对一棵树的完整有伤害，但作为一棵苹果树，不就是为了结出更好的苹果吗？所以，苹果树就和一位母亲一样，总要有所牺牲。
我按照父亲的要求把那些拇指粗的枝桠剪落，我仔细观察，发现剪过的树枝还流着白色的汁液，我真有点心疼。不过，给苹果树剪枝，就是为了给明年的春天做准备。
春天，在冬日的冷风中，感觉像是十分遥远，但是，看到那些在冬天也顽强抽芽的小草，似乎春天就在那深深的土地里，随时等候着破土而出，去享受春天的阳光。
春节过后，气温仍然冰冷一如往日。我却发现院子里的苹果树像约定好一样，几乎都抽出绒毛一样的绿芽，那些绒绒的绿色昨夜刚从母亲的枝干挣脱出来，每一片都绿得像透明的绿水晶，抖颤地睁开了眼睛。
我看到剪过树枝地方，绿芽抽的特别早，也特别鲜明，仿佛是在补偿着母亲剪枝后的阵痛。我深受感动，好像我也感觉到那苹果树抽芽的心情，那就是春天的心情。
从此，我无法抑制心中的兴奋与感动，每天一大早都要去院子里看那些树芽一片片长成绿色的叶子，并且有的还长出嫩绿的枝桠，逐渐在春风里生长成绿色。
黄昏的落日里，叶子长得比黎明时要大得多。那是一种奇妙的变化，因为植物确实能知道春天的讯息。我看不见春天，可是看着树上的叶、草上的花，我竟能真切地触摸到春天。
冬天即将过去，春天就会来临，冬天和春天不是像天上的两颗星那样遥远，而是像同一颗树上的两片叶子，同时发芽生长。
春风吹拂，和煦温暖，院子里的苹果树都长出一整树的叶子，但是靠近院子东边的两株苹果树却没有发出新芽，枝桠枯干，一碰就断落，已经在冬天里枯萎了。
我知道，每一年过了冬季，总有一些苹果树就那样死去，有时连当年结过果实的树也不例外。真实，苹果树和人一样，也有寿命，短寿的可能未长果实就夭折了，有的活到五年，有的活到十几年。奇怪的是，果树的死亡没有什么征兆，有的明明果子长得好好的，它却就那样死去了。
我也感到奇怪，这些苹果树是同时栽种的，长在同一片土地上，品种也都一样，在相同的环境下，为什么有的苹果树过了冬天就活不过来，就会死去呢？
我想，有的苹果树不是不能复活，而是不肯活下去，就像一些人失去了生的意志而自*一样。或者说，在春天里发芽也要心情，那些强悍的苹果树被剪枝，就用发芽来补偿，而比较柔弱的苹果树被剪枝，则伤心地失去了春天的期待与心情。苹果树是不是也有心情？
我反复地询问自己，我只能看到树的外观，不能了解树的心情。就像我从苹果树上知道了春天的讯息，但我并不完全了解春天。
我想，人世间人们承受的挫折和痛苦，其实也和苹果树一样。有时候我们面临着冬天的肃*，却还要剪去枝桠，甚至流下了心里的汁液。那些懦弱的人，就不能等到春天，只有永远保持春天的心情，等待树枝发芽，才能勇敢地过冬，才能在流血之后还原满树繁叶，然后结出比剪枝以前更好的果实。
多年以来，我心中时常浮现出那两株枯死的苹果树，尤其是受到无情的伤害与打击时，那两株原本无关紧要的苹果树，它们的枯枝就像两座美丽的雕塑，屹立在我的心中，在我的心灵深处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我默默地对自己说，冬天过去，春天就会到来，永远不要失去春天的心情，大地回春，万物复苏，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