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里的暖气屋里待久了，回家尤其感觉寒冷，终日缩在家里，每餐大鱼大肉，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只感觉脂肪在肚皮上静静生长。每逢佳节胖三斤，岂止三斤。
初三回娘家。这顿饭格外隆重，学过厨师的小弟是主厨，操刀上阵，在厨房里煎炒烹炸，捧出一盘盘拿手好菜。所炒菜肴水平之高足以开一个中档餐馆，引起大家啧啧赞叹。这是一年中仅有的一次团圆，父亲一直笑眯眯的，过年，就是一个都不能少，一家人整整齐齐的。他年轻时应酬多，喝酒过量，年岁渐长，稍微饮一点酒就醉。有人文醉，醉后乖乖上床蒙头大睡，有人武醉，醉后拳打脚踢。父亲既非文醉也非武醉，醉后亢奋，话开始稠密，所说内容无非是说了无数遍的忆往昔，赞现在，很知足，很幸福。
尽管诸病缠身，我耄耋之年的爷爷又熬过一个苦寒的冬天。村里和他同年龄的老人已经所剩无几，身体稍有不适，他就悲观的以为自己也大限已到，时日不多。
今年全家人合力把他住了几十年风雨剥蚀的泥墙土屋改建成了三间砖瓦房。他一辈子靠着给人盖房子养活了六个孩子，带出徒弟无数，如今住在简陋的三间瓦房里竟然很知足。他相信张家祖坟风水好，才让儿孙辈个个颜值不低，出息上进——“人家风水先生说了，咱家净出俊人”。引起哄堂大笑。
他耳聋严重，听力几乎丧失，说话要人趴在耳朵上大喊才能听清，牙齿也脱落殆尽，只能吃动绵软酥烂的红烧肉。他一生喜欢热闹，此生最大的成就是家里人丁兴旺，他心满意足。儿孙们散落各地，春节也难得聚齐，短暂的热闹之后，又是一年的寂寥与冷清。人老了，时间被拉得格外漫长。这份夜以继日的孤独他和奶奶如何消化，无人知晓。我一年只能见他两次，只愿每年春节都能看见他坐在竹椅上抽烟，周身烟雾缭绕，我扯着嗓子和他说话，看他沟壑纵横的脸上绽开孩子般的笑容。
吃完午饭，在村里溜达一圈。儿时村中央的大坑已经是如今这般模样，被垃圾包围，正值冬季枯水期，只有浅浅的一汪水，倒映着岸边光秃秃的老树。大坑岸边曾经是村里的闲话中心和新闻发布中心。村里的女人们在坑边洗衣闲聊，我们洗澡钓鱼，雍容华贵的大白鹅在里面红掌拨清波。孩子的世界很小，儿时竟然觉得它烟波浩渺，阔大无边。每个人的故乡都在失去，中国步入了历史上中国人最陌生的时代，与之相适应的是，“真正”的春节也随之变得陌生，一去不返。不能说过去就是好的，但至少有一点，过去我们在心灵上是更加宁静的。
回娘家走亲戚的几个闺蜜抽空见了一面，尽管此前在群里已经嚷着过年无论如何要聚一聚，但谈何容易。一位闺蜜正在邻村走亲戚，一听召唤，立马驱车赶来。儿时我们一起上学放学，嬉戏玩耍，下田割草，朝夕相处。一别经年，曾经的花儿们散落天涯，打工的，开小餐馆的，自己创业的，各人过着各自的小日子，各有各的欢喜与忧愁，冷暖自知，甘苦自尝。许久不见，一见面毫无尴尬和隔阂，还是那么亲切。一边感叹自己老了，一边口是心非的恭维对方不老。怎么能不老，“耳畔频闻故人死，眼前但见少年多。”有闺蜜家的孩子竟然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短暂的假期一过，回家过年的人陆续离家返工，下次见面又是一年冬天。回家是迫不及待的喜悦，离家是依依不舍的惆怅。还是要走啊，因为还有想做的事没做，想完成的梦想没有实现，想见的人在另一边等待。于是，在家日益脸圆的你，依依不舍的踏上了返城的路途。
初三，收到了四叔发来的微信，他一再强调，可不是复制的，是我自己原创的喔。孙子都已经牙牙学语蹒跚走路了， 堂弟结婚欠下的人巨额债务还没还清。过完年他还要去城里讨生活，像忍辱负重的老牛拉着家庭这辆沉重的车前行，最大的目标是一点点还清欠款。爱看书的四叔，沉默寡言的四叔，好学上进却因家贫中途辍学的四叔，背负巨额债务额头上的川字更深的四叔，他发给我的微信是这样的:
年，就是这样，隆重而来，悄然而去。一年又一年，丰满了记忆，苍老了容颜，迎来了春光，送走了冬寒。一年又一年，期盼中载满祝福，愿望中满是平安。一年又一年，我们从孩童走进中年，又从中年走进老年，一年又一年，不必感慨也不必抱怨，最好的就是顺其自然。一年又一年，感恩生活也珍惜遇见，执着努力亦随遇而安。2019愿我们在新的一年中，健康、快乐、平安！
岁月悠远，生活泥沙俱下，也丰盈热辣，人的坚韧和耐受力真是超出想象，没有比活着更艰难也更美好的事。看着微信，我竟然有点泪目。新的一年，要努力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