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求字字蕴真情”——读提恩畅诗集《竹吟集》
今晨,提恩畅小友把他的诗集《竹吟集》电子版发我,说计划本周日召开其作品点评会,邀我参加,并写一段发言,他还要特别强调:无论长短。我说:这个是必须的!
老实说,得到这个消息,我感到无比欣悦,开心。当年在博客时代,提恩畅童鞋作为燕赵时评博客圈的一个小朋友,即是大家喜欢的才子,也是大家的开心果。每次活动,每次集会,只要他来了,大家总是热烈鼓掌。感慨于他这些年“舞文弄墨”的不容易,我对他的作品,总是格外关注。他的细腻而真挚的文字,既有月华之清凌,也有鸟羽之轻灵,还有霞光之温馨。因为,这些文字,不嘚瑟,不卖弄,不矫饰,总是发自真心,蕴含性灵,畅达性情。正如他自己在《七绝·诗贵真情》所说:“轩轾焉分伯与仲,唯求字字蕴真情。”
第一,先说真意。《周易》说,“修辞立其诚。”这是《周易·乾卦·文言》记述孔夫子的话说,“子日: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其实,无论是修业、修辞,还是赋诗,都离不开一个“诚”字。说真话,抒真情,历来是作诗的不二法门。世上流行着太多装腔作势的假话,也流行着太多扭捏作态的诗文。装腔作势的假话,尽管令人厌恶,却可以得取某些现实利益;扭捏作态的诗文,尽管令人不太舒适,却也可以暂时赢得一团虚名。虚名尽管如烟似雾,缺少热情与阳光,毕竟还可以博得一点点微末名利。呵呵!世态如此,不必奇怪,不必苛责,唯有做好自己,便足矣。
且看小提的真情之作:《七律·无题》:
孤灯茕影苦吟哦,廿载风霜甚处说。寻章摘句诗稿厚,锤词炼语墨痕多。
草成佳韵心尤喜,偶作拙阙志未磨。何日借我陶令笔,轻吟一曲对天歌。
这首无题,细腻真切地刻画出了一个弄文字的人的心路历程。他遍览先贤佳作,寻章摘句苦吟哦,千锤百炼墨痕多,一旦草成一阙,难免窃喜,甚至嘚瑟,觉得自己才华冲天,志气浩荡;可是转念一想,不过是寻常文字,缺盐少醋,缺胳膊短腿,很不像样子嘛。哎哎老天爷!何时能借我一支陶渊明先生的大笔,来轻吟一曲天籁之歌啊!——瞧瞧!小提对一颗诗心的把握与描摹,何其精微,精微的简直叫人心疼呢。
我们再看看他的两首《七绝》:
《七绝·无题》:
一任天光眼底收,几多心绪寄兰舟。
纤纤梦缆犹堪断,缕缕清风暗遣愁。
《七绝·夏夜遣怀》:
多情自古笑人痴,渺渺心弦恨笔迟。
检点孤身常自叹,幽咽澎湃有谁知。
短短八句,湛湛情深,似有难言之苦回荡其间焉。因为身体欠佳,我们许多人对小题总是格外关爱,但相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过他对此有所抱怨,也没见过他的文字对此有所呈示,对人生、对生活有所衔冤。其实,在我眼里,他还是个孩子,或曰文学青年,他在生活中遭遇的诸多困难,我们不难想象。在这个世界上,许多人在无病*,悲哀叹息,颓废绝望,甚至破罐子破摔。这样灰色的人,我们见过不少;这样灰色的文字,我们也是司空见惯,甚至已经见怪不怪了。然而,小题的文字,总是运用自己的功法,将磨难的痕迹,隐隐消磨于平淡的生活里;将悲忧的情绪,轻轻消融于远天青烟里;将悲伤与忧愁,悄悄抛弃在诗意的河流里。我不得不说,即使他有忧伤、苦闷,甚至绝望的时刻,也已经通过自己的坚强毅力与睿智思绪,将这些消灭于无形,甚至转化成了人生的正能量。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要对小题表达一份发自心底的敬意!
第二,再说性灵。说起所谓“性灵”,感觉总有些高人高论,将“性灵”二字神秘化,弄得云山雾罩,神秘玄虚,不知所云。其实,性灵也者,不过就是人的悟性,所谓万字唯一悟,千山入眼来。“性灵”作为一种诗歌创作和评论的主张,源自于清代诗评家袁枚,它与神韵说、格调说、肌理说,并称为清代前期四大诗歌理论中的一派。实际上,它是对明代公安派“独抒性灵,不拘格套”(袁宏道《叙小修诗》)诗歌理论的继承与发展。我在这里不咬字嚼舌了。说到底,所谓“性灵”,就是强调作者抒发真性情,表达真感情,并且,这种真感情,是随着诗行的婉转、诗情的流转,而自然流露出来。即不是梗着脖子呐喊,也不是掐着脖子嘶吼,也不是拖长调,唱花腔,弄一堆笑眯眯的塑料花,来蒙唬读者。
且看他的《七律·吊西楚霸王》:
长剑乌骓气宇昂,神威勇冠镇八方。 沉舟破斧除嬴氏,立马横刀称霸王。
亚父临终怀楚恨,虞姬逢难赴情殇。兴亡功过浪淘尽,耳畔乌江犹断肠。
长剑,乌骓,西楚霸王的形象,跃然纸上,他立马横刀,虽然掀翻了大秦王朝,却伤害了自己一生最爱的两个人:一个是敬爱的亚父范增,一个是亲爱的爱妃虞姬,尽管千古兴亡已被大浪淘尽,但是,还是令后来的凭吊者——我们的小题童鞋,像断肠一样伤心难过。至此,一片历史烟云,一怀真挚情感,尽收笔端矣!
我们再看一首他最长的律诗——《七古·诗酒梦歌》:
常伴书香结灯语,才思续连柳下曲。 展卷提笔意在胸,文如瀑布词如雨。
激情似火炽焰腾,上穷霄汉接玉宇。引吭高歌发长调,笔势连绵思若缕。
清酒一杯助余兴,诗情即刻杯中行。不知诗借酒气壮,抑或酒涤诗眼明。
渐趋狂烈出豪语,誓言坐地可摘星。概不细敲与琢磨,肆意狂扬皆为情。
起落醉醒含韵章,咏物寄怀自徜徉。文心似锦需雕琢,才气宜养不宜彰。
笔底生花系妙法,凝思布曲酿芬芳。此生唯余文墨志,一诗一酒一梦长。
这首七古,犹如清风浩荡,沛然作雨,淋漓而下,让人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嗯嗯。有点像初唐诗人卢照邻《长安古意》的味道:“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当然,我这么说,可能有人会说“捧*”,其实非也。这样的古意长调,没有充盈的才华、充沛的激情、娴熟的文字把握功力,是很难成篇的。这首诗,共12行,四行一韵,腾挪闪转,无拘无束,收放自如,堪称此集之佳篇。灯下读书,文思连绵,激情似火,引吭高歌——此为第一阙之主调也;清酒一杯,借酒气壮,渐趋狂烈,坐地摘星——此为第二阙之主调也;寄怀自徜徉,宜养才气,笔底生花,一酒一梦——此为第三阙之主调也。从夜读,到小酌,到激情燃烧,才气狂烈,笔底生花,诗酒人生,层层递进,句句紧逼,环环相扣,可谓诗界至味矣。正如他自己在《五绝·问诗自答》所说:“诗自性灵间,情思莫等闲。遥观云共月,问遍水和山。”
第三,说说性情。诗之性情乃是诗人本性的自然流露。钟嵘《诗品·总论》:“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清代学者顾炎武《日知录·古人用韵无过十字》云:“诗主性情,不贵奇巧。”——概乎而言之,所谓“性情”,就是抒发本我,笔端生华,发扬本真,不慕浮华。
展读他的《古风·临屏观诗友韵句抒怀》,略窥其芳华:
最喜诗笺好萦怀,四时山水胸中来。 红尘荡舟结幽梦,欸乃一声韵花开。
有情随处觅雅性,无意岂可造境来。人生贵在恒一志,纵使蹉跎亦未改。
愿将香墨换白发,徜徉诗海乐不衰。设若有幸得闲暇,且效陶令弄菊栽。
在小题的笔下,所谓作诗,无非就是让四时山水,从胸中涌出来;在红尘里荡舟,开出一帘幽梦之韵,结出一朵朵莲花。诗意究竟来自哪里?这一直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自造诗意,难免失意;乔装诗意,难免疏离;借用他人诗意,难免拾人牙慧之讥,那该咋办呢?小题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有情随处觅雅性,无意岂可造境来。”是啊!跻身所谓诗人之列,首先要具备一腔真性情,轻灵翼动,随风而飞翔,随雨而飘落,随高山峻岭而嗟叹自然,随艰难时世而感慨万千,一句话,只要你心中有情愫,有爱怜,有惊诧,有慨叹,纵是无意也有意,纵是无言也有诗。陆游说:“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这个“诗外”,不光是千锤百炼的文字功底,千变万化的诗歌技艺,还有通千窍、涵万壑的汪洋情愫。这一点,对一个诗人而言,尤其重要。
《西江月·独吟》:“独坐长吟寂寞,清辉遍洒身孤。残笺常废丽词疏,文脉难寻甚苦。怎奈罹患痴志,总疑笔下流珠。花开花落感时书,情愫如泉倾吐。”——独坐寂寞,清辉身孤,眼前残笺废纸,文脉难寻甚苦,何其难也!然而,既然罹患“诗痴”,只有千里万里追寻,总会赢得“情愫如泉倾吐”;
《卜算子·寄怀》:“寂寞月如钩,人影凄凄瘦。长日匆匆似水流,旧梦频回首。夤夜对残灯,块垒尝甘酒。检点诗囊愧句多,唯剩情无朽。”——寂寞如钩,人影消瘦,好可怜呀,然而,独对残灯,旧梦回首,检点诗囊,却剩得一片汪洋——“情无休”!只要有情,山也喧腾,花也烂漫,人间更美好,当然也就能写出更加绚丽的诗篇啦。
当然,人生的感慨,诗意的涌出,总在一瞬间;并且,那感慨与诗意,有时候还是没头没脑,不可理喻,不可解释。且看《七绝·禅》:
尘世诸因总论缘,大观法相百十千。洞明难易凭觉悟,道尽禅机不是禅。
道尽禅机,却发现这劳什子根本不是禅。其意韵,其意味,如何诠释?如何解读?那就心领神会,随他去吧!再看《七绝·圆缺》:
阴阳本是寻常事,休论残圆待几时。完璧尚忧云翳损,银钩何患入清词。
这几句感慨,是关于世事,还是自身?抑或是自身某些不完善之处的暗喻?——是;也不是。不必拘泥。不必诠释。只要与读者之心相呼应,与读者之感相契合,遑论其他哉?
小提在《后记》中说:“本书分三部分——邀月、踏歌、逐梦。‘邀月’部分的诗格律多,古风偏少;‘踏歌’部分的词婉约有迹,豪放无踪;‘逐梦’部分的现代诗以情为经,以境 为纬,力求营造清新爽朗的诗风。100 余首作品以时间 为序,大概勾勒出了我 2010 年至 2016 年的习诗过程,寒来暑往,锤词炼句间的酸甜苦辣,不足为外人道。”
好罢!既然小题说“不足为外人道”,我已经啰嗦了这么多,就此打住吧!
(2019年3月13日)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