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翠鸟，是在一幅画上。一朵莲开得正娇，斜斜的梗上站着一只鸟，蓝绿的翅羽、褐红的腹毛，头顶和背部的斑纹更是精致得像绸缎上的刺绣。看了那画上的字，才知道这是翠鸟。
我印象中的鸟，实在不应该有这样的美艳，便以为是画家为了惊人眼神，才涂抹了夸张的色彩。老家见得最多的鸟，或麻雀，或燕子，或灰的黑的喜鹊，最让我喜欢的也不过是总在云端盘旋的老鹰。
老家水多，虽不似江南小镇那样，河为街、溪为巷，时时闻得咿呀的桨橹。但望一眼门前窗外，也总少不了一抹一抹的波光。波光里芦苇摇曳，荷叶田田。老家应该是有翠鸟的，我却不曾见过，我甚至一直以为翠鸟应该就是苇莺，那朴素的色彩与乡野正相宜。
多年之后，客居小城，却不想竟然见到了翠鸟。最初的时候，只是一道又一道翠蓝的光影，倏忽而来、倏忽而去，让我依然半信半疑这梦幻的色彩。谁知就在一处小小的荷塘边，红栏杆、绿岸柳，我与那翠鸟竟然实实在在地相遇了，真真切切的色彩让我又惊讶又惊喜。
翠鸟，与那画上别无二致。
从此，一个又一个黎明，我背着相机奔赴这处水塘，等那一声啁啾，等那一抹光影。那时，秋意还轻浅着，还有莲花的风韵犹存，这小鸟的美不输半分，却更赢了几分灵动、几分神韵。我望向它，是满心的欢喜；它望向我，却是一眼的惊慌。这让我心生愧疚，却又难舍这份欢喜，只有将自己的动作小心了再小心。
我曾在自己的文字里这样写道：“小鸟，是天空的花朵，每一次飞翔，都是最美的盛开。”翠鸟更是，这是多美的花朵，它的一起一落就足以让我沦陷，总是情不自禁地连续按下相机的快门。就这样，翠鸟让我生了牵挂。当哪一个水塘边的早晨不见了它的影子，就免不了胡思乱想，难不成那水边常常窜来窜去的野猫祸害了它？还是昨夜的风雨有些猛伤了它的翅膀？直到那缕期望着的光影掠过我视线的时候，心才会安定下来。
那天是中秋节，我依然早早来到荷塘边。在这个圆满的日子，我也捕捉到了期待已久的最圆满瞬间：莲蓬上，它双翅展开，如花绽放——这是我对翠鸟连续第18天的追踪了。
冬天，众香凋敝，万翠萧条。荷塘里，那鸟竟然还在，静静地立于残荷之上，实在是美不胜收。未想翠鸟竟然是留鸟，它痴恋家园，守候四季，这让寄居他乡的我深感惭愧。如此，我更加喜欢这小小鸟。
真想与小鸟一样，不慌不忙地飞落——高，是云朵里的漫步；低，就在花枝上徘徊；有时候等一等自己，在心事的绿荫里乘凉，多好！
一天一天，转眼竟然是两年多了，我痴迷于与它相望，它似乎也习惯了与我相望。许多时候，我准时到来，翠鸟也如期而至。如此，不遮不挡，不再躲躲闪闪。我常常放下相机，静坐在廊桥边，它俏立于莲蓬头，像两个清谈的老友。一切似乎有了情感的默契、心弦的共振，那触手可及的距离，可以清晰地看到它小小眼神里盈盈的水光，看到它从远方带来的云影。就算我肆无忌惮地按动快门，它也会无拘无束地放纵寻欢，卧花间、立顽石、穿竹林、栖枝头。这方寸之大的小塘边，我和翠鸟有太多的欢喜如花开，有太多的激动像不断荡漾的涟漪。
多少个早晨，总会在水塘边与翠鸟相遇，我听着它的心跳，它感受着我的呼吸。那稍远又稍近、飞去又飞回的影子，似在梦幻之中，似在红尘之外——让我觉得，那飞翔的，就是另一个无忧无虑的自己。
（作者单位系山东省昌邑市第二实验小学）
《中国教师报》2022年09月07日第16版
作者：孔祥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