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琴台路司马相如卓文君雕塑“凤求凰”。图源/图虫创意
两年后,在卓文君的建议下,他们回到了临邛,仍然在街市上开酒肆。
卓王孙起初感到很耻辱,闭门不出,后来顾及脸面,又经朋友劝说,只好分给文君家奴一百人,钱一百万,以及她出嫁时的衣服被褥和各种财物。于是,文君又同相如回到成都,买了田地房屋,成为富有的人家。两人婚后的日子似乎过得越来越顺遂了。
公元前141年,汉武帝刘彻即位,读了司马相如的《子虚赋》后,大为赞赏,因而召见了相如。后来,相如又写了《上林赋》,拜为郎,不久又拜中郎将。身处温柔富贵乡的长安地,司马相如逐渐淡忘了千里之外的那位孤枕眠的妻子,打算纳茂陵一年轻女子为妾。
静待丈夫衣锦荣归的卓文君听说后,给长安的薄幸锦衣郎寄去了一封信笺:
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白头吟》
并附书:“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
随后再补写两行:“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卓文君的语气是如此的决绝又不舍,怨恨又抱有希望,她爱得清醒,也爱得深沉。
远在长安的司马相如读完了卓文君的信,不禁惊叹妻子才华横溢,昔日种种柔情蜜意、患难相随等情状一一浮现眼前,令他感到羞愧万分,从此不再提遗妻纳妾之事。
他们经历了浪漫夜奔、患难与共、两厢厮守、负心欲变等爱情中常见的历程,幸而最终白首偕老,安居林泉,相守相伴共度余生。这一出经典版的“才子佳人戏”让后世人唏嘘不已,传唱经久。
▲《凤求凰》司马相如卓文君剧照。
不思量,自难忘一句情真意切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不知引得多少有情人在月老台前虔诚祈祷,又引得多少断肠人在千里孤坟前无处话凄凉?
大文豪苏轼一生中也曾轻歌快马过京华,年少登科功名显,更兼美妻在怀,小儿绕膝,兄弟和睦,一家人其乐融融,恰似人生赢家。
公元1057年春天的那场帝国科举,让21岁的苏轼脱颖而出,还差点成为了当年的科举状元。就连文坛盟主欧阳修都在各种场合对苏轼一顿猛夸,说后浪凶猛,老夫当避此人(苏轼),放出一头地。还说,30年后不再有人记得他欧阳修,文坛将是苏轼的天下。
▲苏轼(1037-1101)画像。
与苏轼分享这一份喜悦的是妻子王弗,她比苏轼小三岁,是苏轼老家四川眉山附近的姑娘,家住青神。
王弗如旧时大多的寻常妻子一样,过门后,尽心操持家务,苏轼读书时,她也只是坐在一旁做针线活,没有人知道她其实知书识礼,并且在务实际、明利害方面,似乎远胜丈夫。
直到有一次,苏轼背书,背着背着卡壳了,在一旁的王弗悄悄提示了一句。这让苏轼大吃一惊,拿起书逐一考问王弗,结果她都能答出来。
苏轼做官后,王弗陪同到了凤翔。每次有客人来找苏轼,她都躲在屏风后听双方谈话,客人离去后,她会帮丈夫判断此人值不值得深交。
她知道丈夫心直口快,苏轼也曾对好友说过,他“性不忍事,心里有话,如食中有蝇,非吐不可”,吃了不少苦头,所以她希望自己能够帮助丈夫在复杂的人性面前少栽跟头。苏轼回忆说,她的这些观察和判断,事后大多得到了证实。
谁曾想,世间好物大多不坚牢,这段美满的婚姻生活仅持续了十年就戛然而止,两人生死殊途。苏轼的事业正处于上升期,王弗病逝,年仅27岁,留下不满7岁的儿子苏迈。
王弗死后,苏轼很长时间都感觉失去了依靠,颇为失落。在王弗去世十年后,他还做梦梦到了她,她正坐在小轩窗边,对镜梳妆,眉眼依旧当年貌,醒来伊人已去。苏轼悲痛欲绝,披衣下床,写下了流传千古、感人至深的悼亡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王弗去世第二年,1066年,苏轼的父亲苏洵病逝。朝廷派了官船,苏轼苏辙兄弟二人立即辞去官职,护送苏洵以及王弗的灵柩回四川眉山故里,在祖茔埋葬。
▲纪录片《苏东坡》截屏。
居丧期满后,苏轼迎娶了第二任妻子——王闰之。
王闰之是王弗的堂妹,比王弗小八岁,虽不如王弗能干,秉性也比较柔和,遇事顺随,容易满足,但在苏轼最活跃的那些年里,她一直与他相伴,抚养堂姐的遗孤和自己的两个儿子,在苏轼宦海浮沉的生活里,一直和他同甘共苦。
王闰之对东坡的感情很深厚,似乎什么事都听从他的心愿。
她会为苏轼做眉州家乡菜,做他爱喝的姜茶。她也知道苏轼好酒,却又酒量差,但从不阻止苏轼喝酒。如果苏轼心情烦闷,她就会说,我给你弄一些酒吧。在出任山东密州知州时,苏轼对新所得税至为愤怒,回家后看到孩子揪着他的衣裳对他嚷嚷不休。
他说:“孩子们真傻!”
王闰之说:“你才傻。你一天闷坐,有什么好处?好了,我给你弄点儿酒喝吧。”
在一首诗里苏轼记下了这件事,他觉得自己很羞愧,他说他妻子比诗人刘伶的妻子更贤德。因为刘伶的妻子不许丈夫喝酒。
在调任密州知州前,苏轼在杭州收留了钱塘人王朝云——苏轼婚姻里第三个女人,那年朝云才12岁。
据说是王闰之怜悯朝云的身世,见她家境清寒,沦落在歌舞班中,便把她赎出,收为侍女。后来朝云随同王闰之一起侍奉苏轼,去了黄州。也正是在黄州,苏轼纳朝云为侍妾,并为她赐字“子霞”,教她读书认字。
在闰之和朝云的陪伴下,苏轼慢慢从劫后余生的打击中恢复了生气和活力,也恢复了诗词创作。
他们一家在黄州一住就是4年,期间,朝云为苏轼生下一子。老来得子,苏轼很开心,为小儿取名苏遁、小名干儿,还作诗一首: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苏轼《洗儿》
只可惜世事难料,一年后,朝廷令苏轼改任汝州团练副使,苏轼不敢怠慢,携家登程,一路舟车劳顿,干儿居然中暑不治,夭亡在朝云怀中,“无灾无难到公卿”终究成了一句空话。苏轼悲痛难抑,写下两首诗哭之,其中第二首就是写朝云的:
我泪犹可拭,日远当日忘。
母哭不可闻,欲与汝俱亡。
故衣尚悬架,涨乳已流床。
——苏轼《去岁九月二十七日在黄州生子名遁小名干儿颀》节选
此后,苏轼又经历了起复、荣耀、被排挤出京外任、再次被贬的种种波折,闰之已逝,年届花甲的苏轼一贬再贬,到了惠州时,苏轼身边只剩下朝云相伴了。最终,连朝云都先苏轼而去了,年仅34岁。
苏轼站在朝云墓前,想起了当年为官时,一日饱餐后,笑问侍女们他便便大腹中有什么。一婢说“都是文章”,苏轼不以为然,又有人说“都是机械”,苏轼还是以为不当,直到朝云说“学士一肚皮不合时宜”,苏轼才捧腹大笑,大呼:“知我者,唯有朝云也”。
当日种种俱成过往,苏轼生命中的三个女子一一路过走远,他们真心相爱,相识相知相守,只是未待共白头,转眼已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