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晚年,“巫蛊之祸”——太子刘据被诬反叛与武帝官僚争斗,任安在两派中,持中立,被小人诬陷为两面派,终被猜疑的武帝下狱问斩,狱中写信向“太史公”司马迁求救,请他以皇帝身边中书令的地位“推贤进士”,为他游说。数年前,司马迁曾为败降匈奴的李陵仗义执言,以“欲沮贰师,为陵游说”被定为诬罔罪名,按律当斩,司马迁选择更屈辱的以腐刑赎身死,监禁3年后遇大赦又为武帝起用为中书令。司马迁多年在武帝旁当史令的经历,深知武帝刚愎自用又多疑,而己有前科,为其游说固无用,更可能再次激怒武帝而丧命。当此两难,司马迁写下《报任安书》这封回信,以激愤的心情,陈述了自己的不幸,抒发了为著作《史记》而不得不含垢忍辱,苟且偷生的痛苦心情,乞任安体谅自己无法援手之苦衷,也以大量篇幅阐述士大夫价值取向,生死的看法,及自己创作完成《史记》的傲气与欣慰。
太史公 司马迁
《报任安书》开篇,司马迁叙述对接到任安书信所暗示的“推贤进士”,非不想做,而是无法做到的惭愧之情。慨叹因自己受刑之后,自感屈辱,而人微言轻,又无法影响武帝,言多反损,甚至招来祸害的无奈。
司马迁开篇先抛血泪,尽数强权面前,人力有时而穷的无奈与悲愤,一诉遭受中年危机人生困境的男人的衷肠——好朋友遇到困难,而自己看似风光,实则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睁睁看着志同道合的好友即将遭罪,心内如焚。
接下来,司马迁用了长篇大论讲述,自古以来,受了“宫刑”的宦官是如何被世人看不起,何等的卑微屈辱,自己无才无德,让自己去“ 推贤荐士”,不啻“轻视朝廷、羞辱君子”,悲愤激荡之情溢于言表。
笔锋一转,司马迁开始叙述自己的成长与职业经历。其重点讲述了自己因受父荫而得为太史令,于是全力以赴,摒绝友朋,专心供职。然而,在官场的经历,据他观察,李陵是有节操,守信用,尽孝道,廉洁有礼之人。李陵以寡敌众,对抗匈奴大军,最终不敌被俘而投降。这时,朝廷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对李陵落井下石。自己仗义执言,认为李陵只是蛰伏等待时机罢了,不料,反被皇帝认为是攻击贰师将军,为降将辩解,下狱待死服罪。而自己家贫又无钱赎罪,也没有结交的好友为自己开脱,内心的孤独与痛苦无人知。
司马迁接下来,又开始详述太史令,这祖传的职业,其实是皇帝身边卑微的工作,也为世俗所轻。自己死了,跟死一只蚂蚁差不多,而且,人一旦遭厄,长期受困于挫折与逆境,其意志与气节也会怯懦,像猛虎被囚般,摇尾求食,再谈不上勇敢。人大多是贪生怕死的,但自己还能分清屈辱,虽然怯懦软弱,想苟活在人世,但也颇能区分弃生就死的界限,哪会自甘沉溺于牢狱生活而忍受屈辱呢?再说奴隶婢妾尚且懂得自*,何况到了这样不得已的地步!之所以忍受着屈辱苟且活下来,陷在污浊的监狱之中却不肯就死的原因,是遗憾内心志愿未达到,平庸而死,文章不能在后世展露。
接下来,司马迁笔锋突转,借古贤的故事,写出自己忍辱负重的原因。这些故事不但对司马迁起着“续命药”,“强心针”一样的作用,千百年来,对所有受过挫折的中国人来说,也具有无比振奋的强大精神力量。
报任安书节选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盖西伯(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
人生不如意者常八九,对所有的人来说,不论遇到多大的危机、挫折与屈辱,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理由有很多——家人,亲友或未完成的事业,对读书人来说,支撑自己的千古留名,期诸后世流芳,这大概是中华民族如此之多的历史文化遗产的创作动机。古往今来,大抵如此。且不论司马迁所述的倜傥非常之人,就他所创作《史记》,其辛酸与困苦不足为外人道,而《史记》的广泛流传,大约也要待近百年后;陶渊明的诗文,都是在乡间所作;李白杜甫的诗大多是在颠沛流离的艰苦旅程中所悟所感;韩愈柳宗元的文章则是在不断被朝廷贬谪的僻野之地所写;范仲淹,欧阳修,苏轼,王安石等的诗词文章,又何尝不是在宦海浮沉的岁月中的逆境所苦思出来的呢,就更不要说四大名著之首的《红楼梦》,曹雪芹在赊酒吃粥的穷困中,历经十年多次修订而创作的。这些中华民族最伟大的文人,从没从自己的著作中获得过一分钱的稿费,却为千千万万中国人留下无价的民族文化瑰宝,支撑他们的,大约也不过就是——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 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