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王之涣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单于北望拂云堆,*马登坛祭几回。
汉家天子今神武,不肯和亲归去来。
诗状凉州之险恶、荒寒,一言不及征人,而征人苦情可想;虽是一篇怨词,但画面雄壮阔大,神气不落凄切。历来被誉为唐代边塞诗中的名篇。《唐诗别裁》引王渔洋的话说 :“必求压卷,王维之《渭城》、李白之《白帝》、王昌龄之‘奉帚平明’、王之涣之‘黄河远上’其庶几乎!而终唐之世,绝句亦无出四章之右者矣。”
关于这首诗,唐人薛用弱的《集异记》曾记载着这么一桩趣事:开元中,王之涣与王昌龄、高适齐名。一天,天寒微雪,三人一起到旗亭小饮。适逢梨园伶官十多人会宴;席间,有四名美貌歌妓演唱,唱词都是当时著名诗人的作品。三人私下相约说:我们三人的诗名常常分不出高低,现在且看这些歌妓讴歌,“若诗入歌词之多者,则为优”。结果,第一人唱的是王昌龄的诗,第二人唱的是高适的诗,第三人唱的还是王昌龄的诗。王之涣不服气,“自以得名已久”,就指着“诸妓之中最佳者 ”说:“待此子所唱,如非我诗,吾即终身不敢与子争衡矣。”四人中之“最佳者”结果果然唱了一首王之涣的诗:“黄河远上白云间……。”大家于是大笑。四歌妓问明情况后竞拜。并请“俯就筵席”,“三人从之,饮醉竟日”。后明清戏剧家将此事编成剧本,其中以《旗亭记》为名的就有多本。
诗句中,“一片”为唐人习惯用语,常与“孤”连文,即今之“一座”。“孤城”指玉门关。将玉门关作“孤城”,显然与征人的离情别绪联结在一起 。仞,古长度单位,七尺为一仞。“黄河远上”,也有作“黄河直上”的。叶景葵认为:“诗句有一字沿讹为后人所忽略者,为《凉州词 》‘黄河远上白云间’,古今传诵之句也,前见北平图书馆新得铜活字本《万首唐人绝句》,‘黄河’作‘黄沙’,恍然有悟,向诵此诗,即疑‘黄河’两字与下三句皆不贯串,此诗之佳处不知何在!若作‘黄沙’,则第二句‘万仞山’便有意义,而第二联亦字字皆有着落,第一联写出凉州荒寒萧索之象,实为第三句‘怨’字埋根,于是此诗全体灵活矣。”《唐人绝句精华》也说:“此诗各本皆作‘黄河远上’,惟计有功《唐诗纪事》作‘黄沙直上’。按玉门关在敦煌,离黄河流域甚远,作‘河’非也。且首句写关外之景,但见无际黄沙直与白云相连,已令人生荒远之感。再加第二句写其空旷寥廓,愈觉难堪。乃于此等境界之中忽闻羌笛吹《折杨柳》曲,不能不有‘春风不度玉门关’之怨词。”但今之不少学者仍认为,就诗意说,“黄河远上”比“黄河直上”要好。理由是:一,“黄河远上”意境开阔,莽莽苍苍,浩浩瀚瀚,如同李白“黄河之水天上来”,显得状美,而“黄沙直上”只是给人荒凉的感觉。二,“黄河远上”句与下句“一片孤城”,一远一近,一动一静,互相映衬,有一种立体的感觉,而“黄沙直上”句画面比较单调。至于黄河远距玉门关的问题,则认为,《凉州词》只是唐代的一种曲调,不一定只写凉州;有人还考证,认为王之涣的《凉州词》还有另一个题目:《听玉门关吹笛》,由此认为是诗人在玉门关吹笛时写的,孤城是眼前景象,黄河是出关途径之处,诗人是在一个更广阔的空间描写自然景物(见袁行霈《中国文学史讲稿》)。
据唐人薛用弱《集异记》记载:开元间,王之涣与高適、王昌龄到酒店饮酒,遇梨园伶人唱曲宴乐,三人便私下约定以伶人演唱各人所作诗篇的情形定诗名高下。结果三人的诗都被唱到了,而诸伶中最美的一位女子所唱则为“黄河远上白云间”。王之涣甚为得意,这就是著名的“旗亭画壁”故事。此事未必实有。但表明王之涣这首《凉州词》在当时已成为广为传唱的名篇。
诗的首句抓住自下(游)向上(游)、由近及远眺望黄河的特殊感受,描绘出“黄河远上白云间”的动人画面:汹涌澎湃波浪滔滔的黄河竟象一条丝带迤逦飞上云端。写得真是神思飞跃,气象开阔。诗人的另一名句“黄河入海流”,其观察角度与此正好相反,是自上而下的目送;而李白的“黄河之水天上来”,虽也写观望上游,但视线运动却又由远及近,与此句不同。“黄河入海流”和“黄河之水天上来”,同是着意渲染黄河一泻千里的气派,表现的是动态美。而“黄河远上白云间”,方向与河的流向相反,意在突出其源远流长的闲远仪态,表现的是一种静态美。同时展示了边地广漠壮阔的风光,不愧为千古奇句。
次句“一片孤城万仞山”出现了塞上孤城,这是此诗主要意象之一,属于“画卷”的主体部分。“黄河远上白云间”是它远大的背景,“万仞山”是它靠近的背景。在远川高山的反衬下,益见此城地势险要、处境孤危。“一片”是唐诗习用语词,往往与“孤”连文(如“孤帆一片”、“一片孤云”等等),这里相当于“一座”,而在词采上多一层“单薄”的意思。这样一座漠北孤城,当然不是居民点,而是戌边的堡垒,同时暗示读者诗中有征夫在。“孤城”作为古典诗歌语汇,具有特定涵义。它往往与离人愁绪联结在一起,如“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杜甫《秋兴》)、“遥知汉使萧关外,愁见孤城落日边”(王维《送韦评事》)等等。第二句“孤城”意象先行引入,为下两句进一步刻划征夫的心理作好了准备。
诗起于写山川的雄阔苍凉,承以戌守者处境的孤危。第三句忽而一转,引入羌笛之声。羌笛所奏乃《折杨柳》曲调,这就不能不勾起征夫的离愁了。此句系化用乐府《横吹曲辞·折杨柳歌辞》“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蹀座吹长笛,愁*行客儿”的诗意。折柳赠别的风习在唐时最盛。“杨柳”与离别有更直接的关系。所以,人们不但见了杨柳会引起别愁,连听到《折杨柳》的笛曲也会触动离恨。而“羌笛”句不说“闻折柳”却说“怨杨柳”,造语尤妙。这就避免直接用曲调名,化板为活,且能引发更多的联想,深化诗意。玉门关外,春风不度,杨柳不青,离人想要折一枝杨柳寄情也不能,这就比折柳送别更为难堪。征人怀着这种心情听曲,似乎笛声也在“怨杨柳”,流露的怨情是强烈的,而以“何须怨”的宽解语委婉出之,深沉含蓄,耐人寻味。这第三句以问语转出了如此浓郁的诗意,末句“春风不度玉门关”也就水到渠成。用“玉门关”一语入诗也与征人离思有关。《后汉书·班超传》云:“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所以末句正写边地苦寒,含蓄着无限的乡思离情。如果把这首《凉州词》与中唐以后的某些边塞诗(如张乔《河湟旧卒》)加以比较,就会发现,此诗虽极写戌边者不得还乡的怨情,但写得悲壮苍凉,没有衰飒颓唐的情调,表现出盛唐诗人广阔的心胸。即使写悲切的怨情,也是悲中有壮,悲凉而慷慨。“何须怨”三字不仅见其艺术手法的委婉蕴藉,也可看到当时边防将士在乡愁难禁时,也意识到卫国戌边责任的重大,方能如此自我宽解。也许正因为《凉州词》情调悲而不失其壮,所以能成为“唐音”的典型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