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理宗曾说过:“卿风姿沉邃,天韵崇谹。今观所进近作,赋典丽而诗清新,记腴赡而序筒古,片言只字,据经按史,谓非有裨于缉熙顾问,可乎?先儒有言:‘学富醇儒雅,辞华哲匠能。’非卿不足以语此。”
这个让宋理宗评价如此之高的人是谁?
他就是曾因江湖诗案而被贬谪流放,也曾因文名而被理宗破格赐同进士出身的江湖诗派著名诗人刘克庄。
刘克庄,初名灼,字潜夫,号后村,南宋淳熙十四年出生于福建莆田的一个世族家庭。良好的家风与传承,使得刘克庄自幼就酷爱读书。他天资聪颖,博览群书,写作从不需草稿,一气呵成。刘克庄在临安以词赋第一的成绩补国子监生,并一直名列前茅。
虽然他无意科举,但因祖、父两代恩荫,与嘉定二年补将仕郎,并更名为刘克庄。后受聘江淮制置使李钰,负责军事文书的草拟。此时北方的金兵不断南下侵掠,他向李钰提出“抽减极边戍兵,使屯次边,以壮根本”,但未被采纳,后果然金兵乘虚而入,进犯安濠、滁州等地,震惊朝野。滁州解围后,他退出了李钰幕府。
追忆这段往事,他后悔当时一气之下离开幕府,丧失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又悲愤于心中的壮志难酬,纠结愤懑中写下了这首《忆秦娥》:
春酲薄,梦中毬马豪如昨。
豪如昨。月明横笛,晓寒吹角。
古来成败难描摸,而今却悔当时错。
当时错,铁衣犹在,不堪重著。
薄酒微醺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军营,他与将士们在战争的间隙中,争毬游戏。暮色里悠扬的笛声,晓风中清凉的号角,依然回荡在耳边。他感到了一丝后悔,如果当年不离开,或许自己也能建功立业,报效国家。
宋理宗即位后,闲赋多年的他再次复出,任建阳知县。他在任上兢兢业业,体恤民情,一时间声名远扬,在朝廷上也因政绩优异而闻名。
然而,文人,闲时吟诗作赋,引古据今,书者无意,听者有心。曾有苏轼因一句“难以追陪新进”被诬为反对新法,引起“乌台诗案”被贬黄州;也有清代徐骏的“清风不识字”而命丧黄泉。而此时的刘克庄也恰有一首《落梅》被有心之人利用,牵入当时著名的江湖诗祸。
一片能教一断肠,可堪平砌更堆墙。
飘如迁客来过岭,坠似*人去赴湘。
乱点莓苔多莫数,偶粘衣袖久犹香。
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
此诗写于公元1225年,借凄凉衰败的落梅,抒发自己壮志难酬的悲凉心情。本于1227年济王之事无半分关系,却被当时擅权废立、谋害济王的史弥远及其党羽为政治斗争需要,和个人私怨,牵强联系到一起。
刘克庄被贬,再次赋闲将近十年光阴。
绍定六年,史弥远病重,刘克庄再次被启用,曾任宗正寺主簿、枢密院编修等职。在枢密院编修任上,刘克庄上书揭露史弥远谋害济王的罪行,并劝理宗引以为鉴。可是他的耿直个性和仗义执言再次为自己树敌,也再次被贬,贬至广东任广南东路做提举常平官。
在他赴广东之前,好友王迈为他饯行,席间两个失意人举杯痛饮,酒至酣,兴更浓,不自觉手舞足蹈,推翻了屏风,掀倒了椅凳,惊呆了邻座路人。不去顾及那么多了,索性就尽情宣泄出心中所有的忧愤。
束缊宵行十里强。挑得诗囊,抛了衣囊。
天寒路滑马蹄僵,元是王郎,来送刘郎。
酒酣耳热说文章。惊倒邻墙,推倒胡床。
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
难得知音相逢,离愁别绪都化作疏狂之中。既然世人难于理解自己,不妨就大胆地放纵,狂他个酣畅淋漓,狂他个地覆天翻。酒醒后依然要背起行囊,远赴他乡。
此后的刘克庄在宦海中时起时伏、时任时闲,曾被提拨为江西、广东提举,也曾被降职授宫观闲差,但无论何时何地,他依然不改那颗忠贞报国的心。
国脉微如缕。问长缨何时入手,缚将戎主?
未必人间无好汉,谁与宽些尺度?
试看取当年韩五。
岂有谷城公付授,也不干曾遇骊山母。
谈笑间,两河路。
少时棋柝曾联句。
叹而今登楼揽镜,事机频误。
闻说北风吹面急,边上冲梯屡舞。
君莫道投鞭虚语,自古一贤能制难,有金汤便可无张许?
快投笔,莫题柱。
自1235年始,蒙古军年年南侵,掠取了中原无数的财物,*戮了众多的中原百姓。之后,蒙古军又进攻四川,围攻安徽寿春,边境告急的消息频频传来,这也激起了刘克庄那颗壮志未酬的心。他热切的希望朝廷能够广招人才,挽救危局。
年少时也曾在军营中下棋联句,可现在老了,早已力不从心,北方蒙古兵来势汹汹,他奋起直呼:“那些有志男儿们,不要再之乎者也吟诵诗文了,拿起武器保家卫国吧!”
苦尽总会甘来,淳祐六年,刘克庄因老母乞归,宋理宗不许,并称赞他“文名久着,史学尤精”,特赐予他同进士出身,令他行上四房文书。这对于并非科举出身的他来说可谓是天大的恩赐,他受宠若惊,坚辞数次后才走马上任。虽然他已六十高龄,但这依然是他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
此后二十多年,他亦是沉沉浮浮,历任中书舍人、工部尚书等职,深得宋理宗器重。1264年,刘克庄因病还家,第二年进封莆田县开国伯,宋度宗还御笔亲批特授龙图阁学士。1269年,刘克庄去世,享年八十八岁。
一卷阴符,二石硬弓,百斤宝刀。
更玉花骢喷,鸣鞭电抹,乌丝阑展,醉墨龙跳。
牛角书生,虬髯豪客,谈笑皆堪折简招。
依稀记,曾请缨系粤,草檄征辽。
当年目视云霄。谁信道凄凉今折腰。
怅燕然未勒,南归草草,长安不见,北望迢迢。
老去胸中,有些磊块,歌罢犹须著酒浇。
休休也,但帽边鬓改,镜里颜凋零。
曾经年少时的意气风发、雄心勃勃,到暮年的霜染鬓发、壮心不已。通篇苍凉雄浑,像极了他跌宕起伏的一生。
他的一生数次沉浮,依然不改初衷。为国忧、为民愁,不畏权贵,仗义执言,而且留下了无数慷慨雄浑,亦或苍凉辽远的诗词。
诗人吴龙翰评价他说:
天录臞仙后代孙,巍科几世属名门。
千年绝学追先圣,四海真儒仰后村。
直向天边扶日月,只从笔底转乾坤。
年来诸老凋零尽,惟有灵光独自存。
文 / 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