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顺亮
君心匣中镜,一破不复全。
妾心藕中丝,虽断犹牵连。
安知御轮士,今日翻回辕。
一女事一夫,安可再移天。
君听去鹤言,哀哀七丝弦。
藕虽断,丝却相连。缘已尽,但情难了。唐朝孟郊的苦吟《去妇》,丰富了藕断丝连这个成语的内涵。传统中国社会,向来是各种关系层叠不断、相互错杂。但是,再怎么复杂的社会关系之下,都有其本。这个本就是族,而族的延续又是建构在婚姻基础之上的。反正,说来说去,表面漂漂亮亮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关键是其下有根本也就是“藕”在作怪。
你欢我爱,你情我怨,男女间的情爱故事,古往今来皆在上演,可惜又是世上最复杂的东西。相对情爱来说,婚姻就简单得多。媒妁之言仿佛月下老人的红线,一旦牵完之后,来个三书六礼,把婚礼办了也就了事。至于夫妻两个人之间相系的根本,情不情、爱不爱一类的东西,那是没有人管的。时间如流水,一切都可以用时间来打磨,君也好,妾也罢,仿佛日子过着过着,就算无法相敬如宾,也就是那么回事了。于是,这红荷与碧莲之下泥水之中的“藕”,唯有在一节一空中甘苦自知了。
古人的想象力太过强大,造起字来总是形象生动。“藕”字其实为“蕅”字,也就是泥水中的草本之物扶渠根。《说文解字》注云:“凡花实之茎必偕叶一茎同出。似有耦然。”其实这样的注法,也有些牵强。道理就在“禺”字之中。《说文解字》云:“母猴属。头似鬼。”再看“偶”字,我们就知道了。“偶,桐人也。”《说文解字》注云:“偶者、寓也。寓於木之人也。”既然桐木可以像人,那么,藕不是一样也可以像人吗?这个“蕅”字,不就分明是泥水中的像人之偶吗?生活苦乐,皆在一念之间,泥水之中丝丝相连如藕的夫妻,才是可以长长久久的伴侣。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与《诗经》里的荷之美一样,藕之味也长伴着这片神州大地之上的一代又一代人。且不说胡先骕在《中国的荷花》中说:“远在一亿四千五百万年以前,地球出现恐龙之前我国就生长荷花。”至少,在中原一带很早就有种植。1973年,考古学者在河南郑州市距今5000多年前的“仰韶文化”遗址中发现两粒炭化莲子。
“款户殊无屦,乘衣尚有风。”巧的是,郑州圃田有列子观。据说,有一回采藕,挖出两根大小一样、紧紧缠绕在一起的藕。正要分开的时候,却被列子阻止了:“此物不可分,此为相恋莲藕,是当地的一绝,如遇夫妻不和,吃了它能解心结,和好如初。如一方遇有不测,便会产生藕断丝连的情愫,心心相连!”
列子是战国时期道家的代表人物。列子“贵虚”,而藕中空,自然是虚的。可是,这藕中不仅有空空如也,还有虚中有道,“自生自化,自形自色,自智自力,自消自息”的冲虚自然之道。这样的藕,有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难怪,太乙真人会在哪吒自刎后,用一截鸿蒙轮回莲藕,为自己的徒弟重获新生,而且这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至纯至洁之新生。
藕断丝连,牵着情仇爱恨,但是哀哀七丝弦,是不宜多听多哀的。反正,只要我们知道,泥水之中,不仅有藕,还有生活,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