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关山一段相思原文,一轮相思月两处别离愁原文

首页 > 教育 > 作者:YD1662024-05-05 21:23:50

那一整年间李同光奔波奋战在征讨褚国的战场上,斩敌无数,立功无数。威名传遍了全军上下,也传遍了天下四方。

上千安国将士列为两队,李同光穿过他们组成的人墙,走向高坡上的安帝。

他的身后,随从们手捧托盘,每个托盘上都盛着一枚敌将的首级。五个首级,全是由他亲手所斩*。

他所过之处,所有将士都用敬畏的眼光看着他,无一人敢发出一点声响。

一片寂静中,就只有他行走时身上铠甲摩擦发出的铿锵声。

李同光的手按在如意赠他的青云剑上,在心中默念着:“师父,你看到了吗?您说得对。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嘲笑我了。”

高坡上,安帝喜悦地看着他奉上的人头,连连夸赞:“好,好!不愧是朕的好外甥!传旨,晋李同光为忠武将军,长庆侯!原长公主府即刻赐还,以为侯府!”

李同光跪地道:“谢圣上!圣上万岁万万岁!”

安帝却慈祥地笑看着他,纠正道:“叫朕舅舅。都是一家骨肉,何必生分。”又慷慨道,“此番征讨禇国,你立了大功,还有其他什么想要的吗?只管说出来,朕无有不从。

李同光信以为真,跪请道:“谢圣上。臣幼时幸得先皇后娘娘垂爱,致学于师父门下。后来听闻她获罪入狱,臣以为个中必有冤情……”说到一半,突然察觉到安帝眼神变得深沉,心中悚然一惊,不动声色地改口道,“可惜托人打听后,才知道罪证确凿。但有道是一日师,终身是父,可否请请圣上看在他已是七十老叟的份上,宽恕一二?”

安帝这才重新浮起笑容,道:“哦,你的师父是?”

李同光俯首道:“先太学教习,王启明。”一行隐秘的汗水,从他的耳侧流下。

回府之后李同光将自己整个浸入冰水池中,忍受着寒意侵肤刺骨的痛苦。却始终无法令心情平复下来。

他喃喃道:“为什么,师父,您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到了现在,我想替您洗冤正名都做不到?!我是不是很没用,啊?!啊?!”他痛苦发狂地捶打着水面,最终大声道,“来!”

朱殷不忍地把大量冰块浇上他的身体,一瞬间,刺骨的痛楚袭来。

李同光蜷缩起来,如同幼年时一般无助。他低声赌誓道:“我要越来越强,我要不计一切手段,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那时,我就可以随心所欲地为您洗冤屈了!我要告诉天下人,您是大安最忠心最能*朱衣卫左使,谁敢不服,我就*了他!碎尸万段!哈哈哈,哈哈哈!”

可笑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又重新变得低沉:“可就算那样,您也回不来了,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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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如意身边,坐在了如意膝下。

泪水从他眼角滑落,落在如意膝上,洇入了布料中。

如意也透过眼帘的缝隙,看着伏在膝上的青年。屋内无风,空气暖而干燥,浮光柔明。舒缓又哀切的诉说声中,眼前这个孤高华贵的小侯爷,和当初桀骜不驯的少年,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往事历历涌上心头,少年遇到狼群扑进她怀中痛哭的光景,仿佛还在昨日。

她还记得这孩子孤独蜷缩在山洞中的身形,记得离别那日少年追在她的马后绝望地大喊。谁知眨眼之间就已过去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之后,她才恍然记起自己当初被这少年拒而不见的一丝心痛,才恍然察觉到她以为早已长大了的少年,原来还未从往事中走出来。

如意心中一软,伸出手,放在了李同光的头顶上。

李同光一怔。头顶的温暖仿佛穿透了时光,是久远之前的师父于记忆中给他的回应。却无疑发生在此刻,发生在现实中——是当年他所错失,是本以为一生都不可再得的东西。他被唤醒过来,纵然明知眼前之人不是师父,心中也感到自欺的安稳和满足。他轻轻地笑了。

那一笑,凄凉又欢喜。他呢喃道:“真好。我就算现在死了,这辈子也值了。”

宁远舟走进正房时,李同光依旧靠在如意的膝前。宁远舟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上前行礼:“郡主,殿下醒了,正急着见您。”

如意眼中一闪,却并未惊慌。只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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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这些,都大出如意的意料,她一时怔忡。

金媚娘道:“属下之前还以为他不过是尊师重道,可后来属下进了金沙帮,接了二皇子的生意去调查长庆侯,这才发现他软禁了见过您的御前画师,画了几十幅您的画像,挂满了密室。你之前所穿过的衣裳,他也全找了来,穿在假人身上。而且这些年,无论谁说亲,他都一概拒之……”

如意全力压抑着自己心头的起伏——那个少年,怎会对自己如此痴心?但她深知,这种错位的爱恋只会拖累李同光,便断然道:“你想多了。他不想成亲,多半是因为长公主的缘故……”

她这就有些自欺了,金媚娘无奈道:“尊上,您和我都做过白雀。这种最简单的男人心思……”

如意闭目打断她:“好了,不必说了。所以你是因为看见我与宁远舟举止亲密,才特意回避提到李同光的。”

金媚娘道:“是。”

夕阳温暖的余晖透过窗上明瓦,落在如意身上,勾勒出半明半暗的沉静剪影。

如意静默了片刻。再睁开眼睛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素来*伐决断的她,不过迷乱了片刻,便已做出了决定——就如同不久之前,她果断地在慧剑斩断情丝。她看向金媚娘,道:“谢谢你。但是,作为任辛的我已经消失了,正如现在叫做媚娘的你,也不再是琳琅。朱衣卫教了我们很多东西,但也伤害了我们很多。我们忘不了过去,但绝对不会回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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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舟道:“你教了个好徒弟。不光我这命是靠了他的更始丹才抢回来的。钱昭也说,所有的安国官员中,就属他一人对北蛮之事最上心。”

如意骄傲道:“那当然。昭节皇后祖父也打过北蛮,娘娘给他和两位皇子讲掌故时,也常常提起昔日北蛮人南侵中原的惨状。我自小便教他要分得清大义与小怨,他要是敢在这上头也犯糊涂,我非*了他不可。”

宁远舟却“啧”了一声,看着远方李同光的背影,道:“就是一看到你和我行迹亲密,就开始阴阳怪气,这毛病,得治。”

如意抬眼瞟他:“你怎么一副做长辈的口气?”

宁远舟笑看着她,问道:“不可以吗?你是他师父,我就是他师丈,我当然是他长辈。”

如意皱了皱眉,提醒道:“你收着点,鹫儿从小性子就古怪,你别老折腾他,把他惹急了只会更麻烦。以后我们俩在他面前,最好也尽量回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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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如意已包扎完毕,便又笑盈盈地凑到她耳边,调笑道,“再说,我要是不惨点,哪能赚到任尊上亲自换药包扎的礼遇呢?”

如意正要瞪他,外间便传来元禄略有慌乱的声音:“宁头儿,长庆侯想向你当面致谢。”如意下意识地就往车厢前部一伏,躲了起来,飞快地冲宁远舟打了个手势。宁远舟一怔之下,哭笑不得地用披风盖住如意,打开了车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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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舟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到车内,关好车窗,拉起如意,调侃道:“可以起来了,安全了。”

如意微微有些尴尬,狼狈地解释道:“我刚才说过,最好别让他再看见我们在一起……”

宁远舟含笑点头:“我懂。小时候我娘和义父说话,虽然只说些正事,也总避着我。”

如意瞪了他一眼:“你还真是当长辈上瘾了,说了那么长一堆话也不嫌累。”

“顺手而已,”宁远舟却没有玩笑,认真地说道,“他既然是你的首徒,我就想让他在安国朝堂上能够更顺利一些。毕竟这年头,有个真正把百姓放在心头的好官不容易。”

如意沉默了片刻,诚恳地看向他,道:“谢谢。”

宁远舟笑看着她:“客气什么,难道你不是也替我在尽心尽力地教阿盈吗?”

相互帮忙教导身边晚辈,听上去莫名就有种说不清的亲密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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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舟便在此时开口,高声对惊魂未定的众百姓和士兵道:“各位,北蛮人狼子野心,多次借此密道南侵,意在破坏梧安两国和谈。”宁远舟便拱手向李同光和安国众将领遥敬道:“幸得长庆侯英勇果决,当机立断,不仅在吴将军、季将军、许县令的协助下全歼来犯北蛮近百人,还慧眼如炬地找出了密道所在。是以今日方能会同我大梧使团,将此密道以火药彻底破坏!自此以后,北蛮人便不能再通过此密道进犯中原,诸位父老乡亲,可以安心了!”

李同光这时方明白过来。吴、季两位将军及合县县令也渐渐回过神来,纷纷难掩喜悦地向李同光和宁远舟行礼致谢:“宁大人谬赞!全赖长庆侯指挥得当,下官不敢居功!”

抱着头伏在地上的百姓们都愣在当场,纷纷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意目光示意,杨盈便走上前来,扶起其中一位老人,安慰道:“老伯不必害怕,长庆侯炸了密道,北蛮人以后不会再来祸害你们村子啦!”她抬手一指李同光,道,“这位就是长庆侯,马上就要发给你们的粮食和牛马,也是他自掏的腰包!”

老伯这次总算听懂了,心中感激至极,带着众人对李同光连连拱手磕头:“多谢侯爷,多谢各位大人!”

李同光忙扶起他:“不敢当。本侯既受皇命前来,保家卫国,便是职责所在。”

杨盈也道:“诸位请起,合县数月之前还是我大梧领土,如今虽暂属安国,但孤倾力相助,仍是本份所在!孤也愿效长庆侯,捐金数百,赈济受蛮害之百姓!”

她一挥手,于十三便捧出满满一盘金元宝,郑重地交给合县县令。

百姓们欢声雷动,安国官员们则面色各异。

李同光道:“吴将军、季将军、许县令,待本侯面见圣上之时,自会将各位辛劳一一面陈。只是本侯马上便要奉梧国使团离开合县,还望诸位此后勤加巡查,早颁赈济,方能常拒北蛮于国门之外,速救百姓于困苦之中!”

众安国将军再度恭身行礼:“谨遵侯爷钧令!”

李同光从未得同僚真心礼敬过——对那些无需他费心交好之人,他惯以威势压服。旁人纵使向他低头,也很少真心服膺他。此刻他俯视着这些人恭敬低垂下的头颅,一股言喻的感受涌上心头,脸上不禁浮现出前所未有的光彩——他便望向如意,并心满意足地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当年鲜少在师父脸上露出的赞许与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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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舟便又道:“而且这样做,也能安抚合县大小官员,毕竟他们之前没发现北蛮人混入中原是‘失察’,而如今却成了‘有功’,日后他们不仅会承你这份情,巡察防御上也会更加用心。此所谓一举两得。”

李同光冷哼一声,讽刺道:“一举三得吧?你们梧国使团也借机大出风头,硬卖了我们一个人情,到时候圣上就不好意思不放杨行远了。”

宁远舟含笑看着他,赞许道:“小侯爷果然冰雪聪明。”

李同光瞬间炸毛,不快地瞪着他:“少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又不是我师长!”

宁远舟却轻轻一笑,意有所指地看向李同光:“哦,可这次若不是我出手相助,你只怕又会像上次天门关之役一般,明明出生入死处处辛劳,到头来却被人猜忌嘲笑,最后只被升了个不尴不尬闲职吧?”

李同光被戳中了痛处,脸色瞬间一变。

宁远舟叹息道:“小侯爷,若想在朝堂中走到更高的位置,光靠战功是不够的,还得有心计,多交友,少树敌。这些道理,以前我也不太不懂,直到被削职逐出六道堂,才慢慢开始吃一堑长一智。”

李同光面色这才稍有和缓,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心有戚戚,不由略带同情地看了宁远舟一眼。

宁远舟温声规劝道:“以后做什么事,万万不可端着架子,一副‘我懒得跟你们解释,照着我说的去做就好’的态度,是没法聚拢人心的。比如你用私财赈济受难的百姓,本来是件好事,可你只吩咐亲信把钱粮交给县衙,百姓们那边都不知道,也很难念着你的好啊。”

李同光不屑道:“谁需要他们念着我的好了?”

宁远舟看着他,正色道:“百姓们念着你的好,才会拥护你;有了民望,你才会有好官声;官声越好,朱衣卫和其他的政敌,才越不敢对你肆意下手。”

李同光一时意动,暗暗地回味着这几句话。但他自然不肯承认自己受教,回味过来之后,便冷哼一声,讽刺道:“这种市恩贾义的手段,也只有你们六道堂才这么精通!”说罢不等宁远舟回答,便已打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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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便在百姓的夹道欢送中缓缓离开。李同光和杨盈早就红透了眼圈,不断地回首,向着身后依依不舍十里相送的人群挥手。

直到再也望不见后方人群,宁远舟才打起车帘,含笑看向眼圈还泛着些红、不时回首后望的李同光,微笑道:“小侯爷,现在你还会说‘谁需要他们念着我的好’吗?受百姓拥戴的滋味如何?”

李同光羞恼地瞥他一眼:“不用你管!”便再度打马,奔回了队伍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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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之后,李同光才又道:“那个宁远舟,还有点东西。以前除了师父,从来没有人这么交心地跟我说话。”他犹豫着,“你说,我以后,要不要多跟他聊聊?”

朱殷尚还没想好如何作答,杨盈的声音已从身后响起:“聊就聊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李同光竟是全未察觉到她何时近前,不由一惊。

杨盈纵马奔到他身边,放缓了马蹄,和李同光并排前行着。她心中兴奋之情未减,今日之事令她对李同光颇有改观,又因同受百姓相送,而又生出些攸同之心。此刻看向李同光的目光便友善不少,明快道:“远——宁大人最厉害了,有什么不懂就去请教他,肯定没错。刚才要不是他的妙计,咱们能那么风光吗?”

李同光脸色大变,本能地正要开口驳斥,杨盈已又说道:“你要是脸皮薄,等晚上到了驿馆,孤陪你一起去也行。不过,你以后不许再缠着王姐,王姐只能是宁大人一个人的!”言毕,她拍马跑到了队伍最前方,扬声对身后跟上来的元禄道,“都说了不用跟着孤啦!”

李同光脸色早已黑得能挤出墨来,咬牙切齿的低语道:“原来这才是宁远舟的图谋,他一通卖好,全是为了逼我离开师父!”

朱殷无奈地:“侯爷,你明知道湖阳郡主不是任尊上。”

“我不管。只要她长得像师父,我就受不了她的身边有别的男人,特别是宁远舟!”李同光的眼神骤然狂热起来,“我只想她再多像师父一点,哪怕还能像那天一样,让我靠着坐一坐,问声我好不好就行......但她说得对,师父不会高兴我去找别人当她的替代品,师父是独一无二的!”

可说着说着,他便混乱起来:“但我真的好难过,一个在沙海里独自走了十天的人,见了泉水,却不能喝。”他闭着眼,喃喃地呼唤:“师父,鹫儿到底该怎么办,你教教我!”

朱殷看他痛苦,心中难过:“主上别着急,等到了裕州,您去为任尊上敬香,在她灵前多坐一坐,就肯定有主意了。至于那帮梧国人,您要是心头有气,属下自会想法子帮您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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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驿馆里众人多已入睡,李同光房中也熄了灯。他枕着自己的手臂躺在榻上,在黑暗中静静地思索着些什么。突然间,他眼前似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李同光揉了揉眼睛,却什么都没看见。他向别处寻望,谁知一扭头,就看到枕头边上盘着条银环毒蛇,他汗毛倒竖,当即便吓得跳了起来。

却听宁远舟的声音从旁传来:“怕了?”

李同光扭头望去,便见黑暗中立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是宁远舟。这男人有一双招人厌的黑眼睛,如夜海般平静幽深,探不到底。

李同光自然已经想到那条毒蛇是宁远舟在搞鬼。但他气势已落了下风,也只得语气呛人,脱口便质问:“你想干嘛?”

“不想干嘛,”宁远舟淡淡道,“回敬一下。”

宁远舟说着,便从黑暗中走出来,上前拎起蛇往窗外一扔。他就站在窗前霜白的月色下,回头看向李同光,目光依旧是居高临下的平静,“看见了吗?我的武功,与你师父当年也差不了多少,若是想害你,随时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你那些相克的食物,真是小打小闹。”

李同光愕然道:“什么相克的食物?”,但他马上明白过来:“我才没那么多闲心,多半是朱殷……算了,就算是我*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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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同光叫住他:“等等。”

李同光直视着宁远舟,解释道:“我和初贵妃没有私情。我和她只是合作关系。我对天发誓。”

“你不必向我解释。”

李同光却立刻问道:“郡主知道吗?”

宁远舟一怔,慢慢明白过来:“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那就别告诉她。”李同光心中酸涩,向着宁远舟低下头去,抱拳为礼,开口请求道,“我知道这件事和她无关,但是,我不想她误会,哪怕她和师父只是长得很像,我也受不了她再用上回那种鄙夷的眼光瞧着我。”

宁远舟心中很是受了些震动。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李同光,点头道:“好。我不会告诉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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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舟回身一把抱住了她,怀中抱实了,心下惶恐这才稍稍散去。他低声问道:“你去哪了?!”

如意莫名其妙:“你不是和鹫儿谈事去了吗?路上你说你糖吃完了,我怕你伤口痛,就出去买了些。”

宁远舟这才松了口气,后怕地说道:“我以为你突然生气,离开使团了!”

如意哭笑不得:“怎么可能?”

“可你包袱都在不房里,我实在是害怕——”

如意无语,指了指黑暗中的角落,道:“包袱掉地上了而已。我之前和你吵成那样,都没有无缘无故地离开,现在又怎么会突然就走了?”

宁远舟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她。如意心念电转,忽就明白了什么:“你在害怕——你是不是跟鹫儿说了些不该说的事,心里发虚,就想来找我解释。可一看我不在,就以为我已经偷听到,负气走了?”

宁远舟一滞,半晌才道:“嗯。”

如意叹了口气:“屋里不方便,跟我去外头说话。”便拉着他翻过窗子,几个纵跃,便出了驿馆。

驿馆外不远便是一处野山坡,如意寻了个景色优美的去处,便拉着宁远舟在石头上坐下。

那山坡上视野极其开阔,漫天繁星低垂,如意握着宁远舟的手,凝视着夜色之下宁远舟有些躲闪的眼睛。

其实先前如意就已有所察觉,和好之后宁远舟便尤其爱粘着她,时时刻刻都要在她身边、甚至要靠在她身上才能安心一般。今夜之事更让如意确信了:“宁远舟,你其实比你自己以为的更胆小,对不对?在岩洞那会儿我就觉出点苗头,好像你总觉得我们俩的和好是假的一样。其实用了万毒解过后,一段时间之内是会没内力的,可是你一直死撑着,跟别人提都没提。”

宁远舟辩解道:“我没有,我以为你们都知道。”

“我说过,我做过白雀,比你们男人更懂男人。”

宁远舟顿了顿,低声道:“每回听到你这句话,我都不知道是该嫉妒还是该开心。”

如意一哂——她不喜或者深恨自己的白雀出身,大多数时候却并不介意提起,于是她打开油纸包,塞了他一颗糖,道:“刚出锅的松子糖。现在吃了,以后只许开心,嗯?”

宁远舟含着糖,表情渐渐放松下来,良久之后,才终于释下了什么心结一般,坦白道:“我其实胆子一直都不算大,虽然我在大伙儿面前,我总是会表现得像一个无可挑剔的六道堂堂主。但是我怕死,怕亲人朋友离开,怕你突然间就不要我了。所以,表面上虽然装得风清云淡,私底下却想把什么都抓在手里才放心。”

如意想了想,问道:“你娘进宫做女傅,是不是之前没有告诉过你?”

宁远舟一震,缓缓点头道:“……我那会儿才七岁,跟长辈回老家祭拜父亲。回京才知道外祖把我娘送进了宫中。”

“所以你后来才要进六道堂,因为当了天道的侍卫,你就有机会进宫护卫贵人,顺便能多见几回你娘。对不对?”

宁远舟别过头去,没有说话。

如意圈住他的肩膀,靠在他的身上,低声安慰道:“你娘进宫的事,肯定没人告诉你。所以那会儿你一进家门,看到的肯定也是这样的一室冷清,对不对?”

半晌之后,宁远舟才道:“嗯。”

如意叹了口气,再次抬头看向他,道:“宁远舟,你听好了——我不会不要你的,更不会随便离开你。就算你没有鹫儿痴情,没有于十三温柔小意,没有元禄那么讨人欢喜,但你对于我来说,独一无二。”

宁远舟凝视着她,肩头缓缓松懈下来,唇角已不由抿起。却还是嘟囔道:“夸我就夸我,还带着别人干嘛?我要是也是十三四岁那会儿认识你,肯定比李同光还痴情。”

如意嗤之以鼻:“别吹牛,你那会儿喜欢的多半是裴女官那样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更像你娘的那种。”

“那你就错了。”宁远舟眸光含笑,“我一开始就喜欢明艳泼辣的小娘子,像金媚娘——”

如意目光危险地一闪,已使出小擒拿手攻向宁远舟:“你敢!”

宁远舟含笑挡住她:“听我说完,我喜欢的是像金媚娘之前的上司任尊上那种——”他目光痴迷地凝视着如意,缓缓说道,“你知道我之前收到安都分堂的密报,曾经在梦里想象过多少次,你是什么模样吗?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红衣如血,剑不沾尘……”他叹了口气,握住如意的手,“这样的奇女子,我之前居然还想拖着你去什么小岛隐居,真是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他苦笑一声,又道,“直到上回真正去了一架森罗殿,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如意倏然凑上前去,吻了他的嘴唇。宁远舟猛地愣住。

如意笑看着他,道:“好啦,不用认错,也不用再装可怜啦,要不然我该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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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隆起的山上,便望见河边的大枣树。朱殷正兜着一衣襟枣子站在树下,仰头望着树冠。树冠上正有人在晃动枝丫,满枝的果子簌簌地被摇落下来。朱殷连忙兜着衣襟上前去接,一低头就看到如意站在山石上,不由惊叫了一声:“啊?!”

树上的人听到声音,警惕地问道:“谁。”

——竟是李同光。

朱殷忙道:“郡主。”

李同光就有些慌乱,连忙从树上跳下来,却不料下落时衣襟被树枝给挂住了。人落在了地上,后襟却被高高地挑了起来。李同光满脸通红,忙地用力去扯,只听“刺啦”一声,衣服就被扯破了。李同光狼狈又尴尬,手忙脚乱地去捂后背,偏偏手里还托着一捧枣子。

如意忍不住,轻轻勾起了唇角。

朱殷连忙上前去接他手中的枣子。李同光瞥见如意在笑,越发面红耳赤,羞恼地瞪着朱殷:“滚!”

朱殷忙不迭地跑了。

李同光深吸一口气,竭力想恢复镇定,对如意道:“郡主为何在此处?”

如意抿唇一笑,反问:“这山是你开的?这树是你栽的?我为什么不能来这儿?”

李同光哑然。

如意看他强撑得辛苦,便也不再为难他:“好啦,这儿没别人,不用摆你的侯爷架子,我当没看到就是。”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低声道,“这么大了还馋嘴。”便转身离开。

李同光在她身后急道:“我不是馋嘴!”

如意乐了,头也不回道:“好了,你不用解释了。”

李同光越发焦急起来:“真的!那天合县的百姓送我,里头有枣子,我觉得味道不坏,看到这边也有枣树,就想采两把,等明天到了裕州,我也想放几颗在师父灵前,祭拜她。”

如意脚步一顿,心下微微感动。但很快便调整了表情,回头问道:“你师父葬在裕州?”

李同光摇了摇头,道:“她葬在安都。但这些年我四处战征,总担心每逢初一十五,不能及时回去祭拜她,就在各州的名刹里建了她的往生牌位,这样到哪儿都赶得及。”

如意不料他竟如此用心,很是震动,却还是说道:“不用跟我讲这么多,我不想再被当成你师父的替身了。”

李同光低下头:“对不起……我只是,情不自禁。”

他垂头丧气、低声挨训的模样,和五六年前他还是少年时,被如意训斥时的模样重叠在了一起,如意心下不由一软,终还是说道:“但是,你师父在天之灵若是有知,看到你这么孝顺她,一定也会欣慰的。”

李同光眼中一亮,小狗般睁大眼睛仰头看向她:“真的?”

“真的。”

李同光心中喜悦,不觉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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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点点头,转身向着使团那边走去。刚走出两步,便又回头问道:“那枣子,能再给我几颗吗?”

李同光一喜,忙双手捧上:“你喜欢吃?那多拿点。”

“有一点就够了,阿盈上回也说喜欢吃。”如意挑了几颗,向他点点头,便转身走了。李同光僵在原地,眼见着如意走到杨盈面前,将青枣儿递给了杨盈。杨盈拿到枣子开心不已,缠到如意身边,一叠声地和如意说笑起来。

李同光难以置信地看着杨盈,心中嫉恨之意骤起,脸上表情几乎扭曲。

宁远舟察觉到李同光久久不动,抬头向李同光望去。见他面色不对,立刻起身向他走来。

众人整备完毕,正准备重新启程,李同光也已回到队伍里,正要上马。宁远舟走到他身前,拦下他,低声问道:“你想对殿下干什么?”

李同光牙缝里都透着冷意,恨恨地道:“放一百个心,我不会对他做什么。”

“可你刚才对殿下的恶意很明显。”

李同光顿时激动起来:“他是珍珠宝贝吗?非得人人都捧着?我不喜欢他,难道不可以?!”

宁远舟听出他语气不对,回头看到杨盈和如意相处的模样,立时明白过来:“你真是……”

李同光怒道:“不用你管!”

宁远舟摇了摇头:“真是脾气大。”

他转身要离开,李同光深吸一口气,叫住他:“等等,我和你交易。”

宁远舟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想好了?”

李同光取下马背上挂着的葫芦,手上一翻,葫芦里的水便被倾倒出来,流了满地。

“誓如流水不可收。”李同光眼睛盯着他,一字一句起誓道,“从现在起,我不会再为难你们使团中任何一个人,更会全力助你们赎回你们的皇帝。”

宁远舟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抬眼看他:“但你还是不肯承诺以后离如意远点。”

李同光看向宁远舟,喟然叹道:“宁大人,别那么残忍。我虽然只有二十二岁,但这世上,让我快活的事情已经没有几件了。”

宁远舟心中一震,少年这绝望而真挚的情意,这一瞬间,深深地打动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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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舟苦笑道:“他对所有可能抢走你的人都抱有敌意,在他心里,师父只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这孩子……”如意叹息道,“我不在这几年,他一定又受了许多苦,再没有遇到过待他好的人。”

而他们口中的李同光正翻身下马,快步走进长庆侯府。

他今日面圣归来,一身繁重礼服,衬得他尊贵华美,然而面色清冷如冰,黑瞳子里无半点波澜。

他一路上脚步不停,沿途在仆役们的服侍之下脱去披风,接下金冠。待回到房中后,净手焚香,脱去锦袍,便直奔密室而去。待进入密室里时,他身上多余的装饰已尽数卸去,仅余一身素白单衣。在看到满屋子如意的画像之后,冰冷的面容终于重新柔和下来。仿佛自如意走后时光再未流淌一般,他重新变回了如意眼前那个单薄无助的少年。

他走到身穿绯衣的假人面前,单膝跪下来,仰头轻轻说道:“师父,我回来了。”假人自然没有任何回应,他却毫无察觉一般,目光映着迷离的烛光,温柔地替假人整理着衣衫,询问着、诉说着:“这些天,我不在府里,您一个人还好吗?我遇到了一个很像您的人,她也和您一样对我好,关心我,训斥我,从来也不给我好脸色,但我心里快活极了。”

他不由便又想起校场宴席上,如意愤怒训斥他的模样。想起自己去梧国使团里开条件索要他时,如意勾着他的脸颊训诛他。想起如意向他索要了青枣,便转身离开。

——确实只是像师父而已,但只要能见着那个人,他心里便都觉着快活。

李同光低声:“她说我对您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那会儿我特别羞愧特别难受。可后来我想通了,您这么好,我为什么不能喜欢您呢?以前是我不配,可现在,鹫儿已经长大了,已经不需要您保护,已经有资格和您并肩站在一起了……师父,让我喜欢您,可以吗?”

他伸出手想抚摸假人的脸,但在碰到那一瞬,脑海中忽地闪过如意凌厉看向他的目光,他触电般退缩了。

李同光抱着膝盖在假人身边坐下,蜷缩成一团,喃喃道:“师父,我好想你……对了,今天我去见圣上了,他果然不想在天门关外增兵,还说既然已经封住了密道出口,北蛮人就肯定打不过来……师父,要是梧国人也没法让他对北蛮人提高警惕,那该怎么办?我真的不想百姓们再受兵灾了……”

他越说越慢,渐渐地便紧皱着双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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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同光拼命摇头:“不是的,不行的,师父,我……”

“还要我说得更清楚吗?”如意的眼圈红了,刚才在二皇子处所强忍下的愤恨尽数涌了出来,“全天下人,没有谁比你更明白娘娘对我意味着什么,可这么多年,你从没有想过替她报仇,也没有去祭拜过她!你忘了当初你娘不要你的时候,是她把你接进宫,是她让我做了你的师父!李同光,知道我为什么说是你自己*了鹫儿吗?因为你不愧有李家的血脉,你们一样凉薄,一样绝情!”

李同光如遭雷击,一时只怔愣地看着她。而如意此时也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对于鹫儿,委实寄予了太多她不会寄予别人的期望。

“我现在叫如意,娘娘的仇,我自己会报,”如意的声音放柔了一些,“之后,我就会离开安都。毕竟师徒一场,以后,你我各自安好。”

李同光绝望地道:“师父,别丢下我一个人,我会疯的!”

“好好的呆在这里,不许追出来。听到了吗?”如意转身离去。临出门那一刹,她一掌挥出,那个如意假人被凌空劈成了粉碎,掌风过处,墙上的画像也尽数被带起,拍得粉碎。

画像残片漫天飞舞,像是一场盛大的送葬。李同光长跪在其中,徒劳地仰头伸出手去,却也只接住了一张残片。望见那画像残片上的如意的一丝笑颜,李同光将那一丝微笑抱进怀中,泪水终于滑过他年轻俊俏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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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同光深吸一口气,应道:“够了。”此时,他的眼中恢复了清明,“而且我也想明白了。您现在不爱我,没关系,我可以等,一直这么难过地等。毕竟我肯定比宁远舟年轻,也比他痴情。我会一直爱您,不管您嫁不嫁别人,也不管要等多久;直到有一天,您厌烦了宁远舟,又或是想起了我的好,只要您一招手,不论天涯海角,我都会赶过来。”说完,他单膝跪下,像少年时那样倚在她的膝下,替她拂去靴上的污物后痴痴地仰头看着她:“只要您愿意看我一眼,我做什么,都甘之如饴。

少年的话是那么的真挚与悲凉,如意一阵心恸,也只能抚着他的发顶:“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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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同光杨盈都心焦不已,然而四面耳目众多,他们都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看着这群人上马离去。

突然,一个人影如鬼魅般地出现在他们身后,手指一拂过他们的后背,两人同时被点了穴道,身体都是一僵。

如意俯身在杨盈耳边,轻轻说道:“好好跟着鹫儿,他会保护你。”杨盈猛地睁大了眼睛。她已从如意的话中意识到了什么,她想回头询问,喉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如意的红唇已移向李同光的颈边。身后烈火腾烧,不时有梁柱倾倒,火焰一窜一窜地照着他们的面容。呼呼的火焰声中,如意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

她说:“安顿好她就来找我。我来助你洗清怀疑,直上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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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拄剑前行,站在她前进方向上的人,却都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去。万人退避之中,忽听远方似是有人说了句什么,随即人群渐渐两分开来,给一个人让开了道路。如意抬头望去,眸光不由一闪——便见李同光金冠银袍,身姿如琼竹玉树一般,正自万人之中向她走来。

……终于到了。如意想。

然而她口中说的却是:“李同光?!你居然也来跟我作对?!怎么,你想欺师灭祖?”

李同光自然知道她是在作戏,当即冷冷回应:“你胆敢挟持圣上,便是罪无可赦!”

如意冷笑一声,挥剑迎上,与李同光缠斗在一起。两人剑光交错,恍惚间似是再次回到从前。

十六岁的李同光意气昂扬地在校场上同如意比试着,如意单手负于背后,与他剑光往来。

李同光目光一晃,强行收敛心神。他来此便是想要掩护如意脱困。打斗中,他带着如意跃上房顶,低声道:“师父,我来断后,你快走!“

如意却低声道:“我走不掉了。百鸟朝凤!“

这是当年他与她练了无数次的招数,李同光下意识地遵令,可待他回过神时,才见手中的剑竟然不知何时已正中如意胸前。

李同光震惊万分,下意识地去抱如意。如意却推开他,低声在他耳边道:“我说过,会助你洗清怀疑,直上青云。”凝视着他,她缓缓一笑:“只有我不在了,你才能真正从鹫儿变成李同光。”

言毕,她便像一只折翅的蝴蝶般缓缓自屋顶上跌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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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笑了起来:“我也帮过你啊。”

“我知道。”邓恢淡漠道,“那天宁远舟在宫门外帮我救缢*的卫众,他说的那个不忍心让卫众枉死的好心人,就是你吧?你这边大闹宫城,那边六道堂又同时救走了梧帝,天下没有那么碰巧的事,你们肯定认识。”顿了一顿,他又问道,“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如意叹息道:“因为我和你一样,虽然恨朱衣卫,但也同样以身为朱衣卫为傲。”

邓恢大震。

如意咳呛几声,呕出血来。邓恢忙抱稳了她,单手从怀中摸出药葫芦,倒药给她吃。

如意却挥手将药丸打飞,皱眉道:“我不想死在那个*妻背信的小人面前。”她探手摸出邓恢腰间的匕首,递给邓恢,指着自己胸口道,“你说过要给我一个痛快的。之前在万年寺,你骗了我。你欠我一回。”

她一边说,一边不断地吐血。

邓恢目光幽深地看着她,却没有动作。如意便引着他手,一点点靠近自己的胸膛,虚点着心口,道:“这里,就是我的心。”

邓恢却仍旧没有动作。

如意虚弱地一笑,讥讽地看着他:“你还是在怕他,懦夫,没种。”

邓恢只觉脑中有根弦被她一拨,他一匕首刺进了如意的胸膛,如意整个身体重重一弹。她笑了起来,但那笑容还未结束,整个人便像一朵枯萎的花一样瘫软了下去,再无生气。

空中明月高悬,清辉洒落。时光仿佛有片刻凝滞。

邓恢没有动,也没有表情,只维持着匕首刺入时的姿势。数息之后,他松开了手,如意的尸体便如布袋一般慢慢从马背上滑落下来。

远远跟在后面的朱衣卫们看到如意跌落,都大惊失色,连忙奔上前来。孔阳探了探如意的鼻息,发现如意已然断气,惶急地抬头看向邓恢:“尊上?!”

邓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冷道:“慌什么?反正圣上想要看到的,也只是她的尸体。”

孔阳张口结舌。

邓恢又问:“任辛刚进朱衣卫时,做过两年的白雀?”

孔阳愕然,半晌才点了点头。

邓恢眼皮一耷,淡漠道:“难怪我爹当年会栽在白雀手上。越魅惑的妖精就越毒,他死得不冤。”话音落下后,消失已久的笑容终于重新回到他的脸上。他戴好了他的笑容面具,便撇下所有的人,独自向着宫城走去。

皇宫正殿里,安帝端坐在宝座之上。沙西王、王相,先前聚集在城楼之下的百官都已回到殿中,分立在大殿两侧。邓恢带着他那永久不变的笑容走入大殿,来到丹陛之下,向着安帝跪拜道:“臣幸不辱命,会同长庆侯已经将逆贼任辛格*。”

李同光和沙中部军首领跟随在他身后,同时向安帝复命。李同光目光冰冷又痛苦地盯着地上如意的尸体,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但安帝的心神全落在如意身上,并未留意到他的异常。

安帝走下宝座,亲自上前确认如意的尸身。见如意胸前插着匕首,身上再无一丝活气,便恶狠狠地踢了尸体一脚。这一脚他显然用足了力气,踢过之后气息都有些微喘。但仅止于此显然还不足以发泄他心中怨毒,他嘶哑道:“死得好!此等逆臣,罪无可赦,着夷三族,城门戮尸十日!”

但他的话音出口后,却无人回应。安帝环顾四周,目光森冷阴毒看着众人,怒道:“你们都聋了?”

李同光机械地回禀道:“禀圣上,罪臣任辛五年前因谋逆先皇后之罪,已被夷过三族了。”

沙中部军首领抬头看向安帝,直言道:“臣是个粗人,不懂其他道理,但任辛毕竟是为皇后讨理,又真刀真剑跟我斗过,算是个英雄,现在人都死了,还要作贱她,这……”

沙西王也面带忧虑,说道:“圣上刚才毕竟当着百官的面承认了先皇后的新死因,不管是真是伪,但明日早朝,沙东部的官员势必都不会放过。任辛是为皇后张目,若是再戮尸,只怕会激起三族纷争啊。”

王相也叹了口气,规劝道:“圣上,昨夜皇城之事,民间议论颇多,臣以为,此事宜疏不宜堵。”

安帝震惊地看着他们,说不出话来。

邓恢又道:“逆贼任辛伏法后,臣在她怀里找到了这个,疑为宫中旧物,臣不敢自专。”他说着,便献上一枚沾了血的玉佩。看清那玉佩上的花纹,安帝的眸子骤然一缩。

——那是昭节皇后的旧物。昔年还未发生辰阳公主一事时,他们夫妻恩爱,互无芥蒂。他犹然记得那一日他走入御花园中,望见爱妻正拿着这枚玉佩,用上面的流苏逗弄着二皇子玩耍。彼时如意站在一边,默默守护。一家团聚美满,于他而言,那已是再也回不去的幸福时光。

安帝接过玉佩,手不住地发抖。

邓恢道:“任辛虽不可当众处置,但她为祸朱衣卫甚多,臣欲将其在朱衣卫衙内当众焚尸,以儆效尤。”

安帝颤颤巍巍走回御座,茫然失神。

邓恢疑惑地抬头望去:“圣上?”

安帝支额,虚弱地一抬手,张了张口,道:“……准奏。”

众人告退离去,很快这座宏大得阳光都照不透的宫殿就变得空空如也,只安帝一人孤身坐在高高的宝座之上。他抚摸着那只玉佩,突然手上一颤,玉佩滚落在地,叮叮当当一阵脆响,转眼便摔得粉碎。安帝弯腰想要去捡,但他颤巍巍地抖得厉害,腿上一软,支撑不住跌倒在地上。

他仰面朝天摔在地上,望着穹顶上的藻井。一滴浑浊的眼泪,终于滑落进他已见白发的鬓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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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深地凝视着如意,说道:“你要我刺的是你的左胸。你故意的。”

如意笑了:“可我赌赢了,赌的就是你还有身为朱衣卫指挥使的骄傲。你帮了我,皇帝也没有戮我的尸,而且我命大,最后也活了下来。”

邓恢叹息道:“我救的不是你,而是那些为你下跪送行的人。”他看向如意,说道,“任辛,你是个英雄。”

如意却摇了摇头,目光一时变得悠远,道:“不,我和你一样,和每个朱衣卫一样,都只是个人。”

邓恢再度凝视她良久,方才递出一只锦囊,道:“药拿好,待会儿会把你放在犬岭朱衣卫废弃的哨点。”

如意接过锦囊,想了想道:“别相信皇帝,找个理由受个重伤,转职休养,只有废人,他才不会忌惮。”

邓恢没有做声。转而问道:“宁远舟和你有没有关系?”

如意道:“我从来没有背叛过大安。”

邓恢叹息一声:“可怜的小侯爷,”又问,“金沙帮的金媚娘,是你的帮手?”

如意没有直接回答,只直言规劝道:“朱衣卫这一回被我弄得元气大伤,你若还想重整旗鼓,就最好忘掉过去,和她合作。”

邓恢顿了顿,轻轻道一声:“谢谢。”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外传来卢庚的声音:“尊上,到了。”

如意艰难地本想自己下车,不料邓恢却默然地直接抱起了她,走进废弃哨点的小屋里,将她放在榻上。又解下披风,盖在她的身上。这才转身离开。

如意道:“谢谢。”邓恢闻言脚步微一停顿,却随即便跨过了门槛,没有回头。走出幽暗的小屋,月光再次照在他的脸上的时候,他已又挂上了那副面具一般的笑容。头也不回大步走上车去,吩咐道:“回衙。”

如意不知道的是,那一晚,邓恢的马车走后不久,驶经一座酒馆时,驾车的卢庚却突然自作主张地停了下来。不一会儿,他捧了一袋酒回来。

他将酒递给了邓恢,邓恢一怔,随即接过,举头痛饮。

邓恢又把酒递回给了卢庚,卢庚也喝了一大口,把酒递回。

邓恢轻声问道:“她以前做白雀,做左使的时候,也是这么魅惑人心吗?”

卢庚继续挥鞭,点了点头。

邓恢再度举袋:“很好,那我也不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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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帝大喜:“同光?!你真是朕的好外甥!”可话音刚落,李同光便将戒指刺入了安帝的身体,安帝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随即软软地扑倒在地。半阖的视野中,李同光冷森森的笑意渐渐模糊。昏迷前最后听见的话语,是一句:“圣上,你只有不能动弹的时候,才是我的好舅舅。”

李同光没有再多看安帝一眼——适才他那声高呼,想必已引起了高台之下文武百官的注意,他已听见了高台之下急促奔来的脚步声。只低声向朱殷确认道:“太医安排好了没有?”

朱殷道:“安排好了,但属下以为,比起中风失语——”他拿起案上的匕首,一抹安帝的脖子,血箭霎时间喷出。

剧痛令昏迷的安帝再度苏醒过来,他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同光和朱殷。

李同光也震惊地看着朱殷,却见朱殷眼中燃着恨意看了安帝一眼,淡漠地说道:“让圣上彻底闭嘴,才是更好的安排。”又抱拳向李同请罪道,“主上,请恕属下自作主张。”

李同光很快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电光火石之间便已有了决定,他扑到安帝身边凄声大呼:“圣上,舅舅!”

百官恰在此时奔上了高台,看到眼前这一幕,都震惊在当场。

安帝颈上血如泉涌,呛咳痉挛着,以手定定地指着李同光。李同光却握住了他的手,眼中含着热泪,哀切道:“舅舅您放心,同光一定会遵照您的遗旨,谨效周公之德,全力辅佐三皇子!”

安帝不甘至极,却是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瞪大了的眼珠一点点黯淡了下来,最终涣散成一片浊黑。

一代枭雄,就此暴毙。

李同光站在高台一角,望着眼前景象,低声问道:“为什么?”

他并未特地回头,一直站在他身侧的朱殷却知晓他问的是谁,问的是什么事。

“您念着血脉亲情,只想软禁他,”朱殷望着远处安帝的尸首,平静地说道,“可属下觉得斩草就得除根。而且,比起辅政大臣,摄政王的位置,难道不是更适合您?”

李同光咬着牙:“只因为这个原因?我不信。”

朱殷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您忘了属下是怎么成为您亲随的了?因为属下的亲娘就是当年长公主的奶娘。为了保护长公主平安逃离宿国,她死在了半路,连尸骨都找不着。”他声音里带着隐隐的恨意,说道,“先帝发兵之前,本来是可以提前通知长公主的,但他为了霸业、为了要奇袭成功,连自己的亲妹妹的性命都不顾,又怎么会在意一个区区奶娘的性命,更不用说,我那个刚成亲没几日就被打死的媳妇……”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嗓音再度平静下来,“可能在先帝的故事里,我不过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宫女之子,但在我的故事里,我却一直妄想着做一个卧薪尝胆、伺机大仇得报的英雄。所以,当您准备要借任左使之手软禁圣上之时,属下也暗自作下定了决心。好在老天垂怜,刚才,我终于成功了。”

他随即便跪了下来:“擅作主张乃大罪,还请主上严惩。”一顿,又道,“就算是赐死,属下也心甘情愿。”

李同光静静地看着他:“你已经逼我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我要你的命干什么,陪葬吗??哈哈,哈哈哈!”他带着痛楚而疯狂的笑容,丢下朱殷,一个人大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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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心念念之人身着翟衣喜服,就坐在触手可及之处,李同光的脸上却殊无欢喜之意。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如意很久,便转身放好玉钗。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如意身形微动,忽地扬起霞帔套住了李同光的脖子,将他拉倒在床上。

只这么一个动作,便已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

如意气喘吁吁地,双手拉紧了霞帔。恨恨地看着李同光,嘶哑地说道:“就算没武器,我一样也可以*了你。现在,立刻,放了宁远舟!”

李同光从惊讶变成漠然,他平躺不动,闭目道:那你动手吧。对了,你怎么解开哑穴的?哦,刚才宫女替你顺气的时候,你动了下身子,让她击到了你的神堂、灵堂两穴。可就算能说话了,你也救不了他,你现在的力气最多能把我绞晕,但绝对跑不出这皇宫。

如意喘气,显然方寸已乱,李同光趁机一个翻身,将她置于身下。

他凝视着如意冷漠的面容,顿了顿,才说:“我们已经成亲了,你别走,我就留他一条命。”

如意冷冷地道:“李鹫儿,你别做梦了,我从来就不接受任何威胁。没有鼓乐、没有宾客,在空荡的大殿里像做贼一样拜堂,这就是你的愿望,你的无限荣光?!”

李同光微笑,一行清泪却划过脸际。他轻声说道:“你可以看不起我,但我还是得到了你,对不对?”

“得到了,你就会快乐吗?”

李同光道:“当然。”

“那你为什么要哭?”

李同光一愕,便见眼中的泪水滴落在了如意脸上。李同光大骇,惊恐无措地看着她,颤抖着手想擦去那滴泪水,却不敢碰触。而如意已然伸出手去,轻轻为他抚去泪水。

李同光瞬间崩溃,咬着牙冠颤抖着说道:“我也不想你恨我,可是我没得选!老头子已经丧心病狂,你们就算能逼他发兵,他也不会全力抗蛮的。我原本只想把他弄个半身不遂口不能言,再借着拿下你们的救驾之功做个辅政大臣亲掌军事,然后再偷偷放了你们。可朱殷*了他,我回不了头,我只能被架着去当一个背着弑君罪名、毫无根基的摄政王!朝臣们和沙东部、沙中部,随时可能反叛,沙西王在归德城已经快顶不住了,我马上得带兵去救他,而且十有八九会一去不回!所以就算你会恨我,就算你不愿意,我也想在穷途末路之前,抓住我还能抓住的东西!”他终于紧紧地抓住了如意,像幼时一样放声大哭起来,“哪怕只有一瞬间都好!”

如意轻声说道:“可怜的鹫儿。”

李同光摇头道:“我不可怜,我不要你的同情!”他绝望地哀求着,“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爱你!你告诉我,要怎么能让你也爱上我?!你怎么可以在我还不知道的时候让我喜欢上你,在我真正爱上你的时候又亲手让我*了你?现在你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叫我怎么放手?!”

如意捧起了他的脸,轻声说道:“我其实一直都爱着你,以师父爱着徒弟的方式,像姐姐爱着弟弟那样。”她又轻柔地抚摸着李同光的头发,“你是少年英才,又精通兵法谋略,怎么会穷途末路、一去不回?你只要带着大军,去北蛮人的铁蹄下救百姓于水火,立刻就会光芒万丈。不管是三大部还是百官们将士们,都会敬佩你、拥戴你,你也会摘掉身上的猜疑,成为他们心里永远的英雄,也成为我心中最爱的英雄。”

李同光眼中闪起了一点光芒:“真的?”

“当然,”如意温柔地凝视着他,微笑道,“我一手养大的鹫儿,怎么可能不是一个大英雄呢?别怕,以后谁敢背叛你,谁敢对你不敬,师父就去*了他。你知道我的本事的,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

李同光喃喃地接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如意点了点头:“没错!你好好地去做,我已经教了一个公主出来了,以后,我还想在史书上,再留个帝师的美名。”

李同光凝视她,良久,才绝望开口:“在你心里,我和宁远舟,到底谁更重要?”

如意没有回答。

李同光又问:“那我和杨盈呢,在你心里,我和她,哪个更好?”

如意叹了口气,轻轻吻上了他的额头:“当然是你。”

李同光突然紧紧地抱住了她,似要把她嵌进身体中一样,如意吃痛推他:“放开,我胸口有伤。”

李同光却沉默地越抱越紧,在如意无法呼吸之前,在她颈侧轻轻一击,如意就此晕倒。李同光将如意放倒在榻上,盖好被子,而后走出洞房。

******

李同光却几乎什么也没有听见,他只看到了宁远舟怀中的如意临行投来的那深深的一瞥——是怜惜、祝福,还是失望、鼓励?但还没等他确定,那双他无比熟悉的眸子合了起来——这一回,强撑已久的如意是真正脱力晕了过去。

李同光微微地笑了,他终于明白,今晚,他终于得到了他的一生所求,也注定要失去他的一生所念。他对自己说,很好,欢悦本来总是要在剧痛上铺陈才会鲜明。此后白发苍苍,生生世世,他都会记得,自己长久匍匐于膝下的神明已经回应了他的奢望,而此后的一生,他必定要遵循她的希望,成为一个光芒万丈的英雄,才有可能在渺茫的未来再度获得她的一点点垂怜。

所以心还不能碎,继续猛烈地跳吧,才能记着这痛苦,记着这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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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盈叫道:“正事谈好了吗?我带了好多军粮来。谁去帮我们去卸啊?光玉泉酿就有了五车!”

众人眼睛发亮,踊跃随她前去,李同光疲劳地撑住长案,长出了一口气。

留在最后的宁远舟对李同光:“累了吧?”

李同光淡淡地道:“不用你关心,我打过的仗,是你的十倍。”

宁远舟一笑:“但你没朋友,也没有亲人。”

李同光一怔。

宁远舟:“你和阿盈的关系,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虽然我也没有亲人,但我有很多很多朋友。就算有些已经不在了,但我也从来不会觉得孤单。”他温声道:“现在我们是同伴,我也就多一句嘴,一国之主,未必就一定要孤家寡人。走出去,多跟那些和你一起拼命的人处处,没准你就不会那么累了,你师父也就不会那么担心了。”

******

一位军士一边传着粮袋,一边眼馋地看着被赶下车的羊:“呀,这羊好肥!打了这么久的仗,可算能喝一口滚烫滚烫的羊汤了。”

因为看得太专心,他接到手的粮袋一滑,差点掉到地上,多亏有人手快替他接住了。

军士顺口道:“谢了哥们儿——殿下!”

帮他捡粮袋的正是李同光,军士震惊不已,正想行礼,却被李同光扶住。而后,李同光更是默不作声地加入了队伍,和众人一起接送起粮袋来。

众士兵颇感意外,却放不开手脚。

邓恢却挑了挑眉叫了声:“殿下!”

他隔空扔了一个粮袋过来。

李同光左手抄住。

但邓恢又连接扔了三个粮袋过来,李同光右手接住一只后,索性飞脚连踢,稳稳地将四只粮袋都整齐地送到了旁边的堆粮处。众兵士看得目瞪口呆,纷纷鼓掌。李同光也极为难得地冲着众人笑着一抱拳,意气风发的他,原本脸上的疲惫已然消散了许多。

众兵士和百姓都激动地欢呼起来。

如意远远地看着这一片热闹的景象,见宁远舟走过来,便握住了他的手:“谢谢你。”

宁远舟笑道:“我只是不喜欢他总是一副少年老成、斯人独憔悴的样子。呵,想装可怜,惹你关心,以为我看不出?”

如意用手在面前摇了摇:“呵,什么东西,好酸。”

宁远舟眨了眨眼:“那我们找个空旷的地方去吹吹风,把酸味散一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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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同光当即亲审那沙中部叛徒:“说!这一次北蛮人到底有什么攻击计划?”

黄带安人的脸笑得有些扭曲:“狼主要臣给殿下带句话,这次北族上军,不单有群蜂箭,还有从域外弄来的好多新玩意儿,你们是防不住的。只要早早投降,献上安都,狼主会留给你们十城自治。”他膝行靠近李同光:“殿下,还有一事——”

一语未完,他突然张口向李同光咬去。

李同光身后便是城墙,一时退无可退,电光火石间,如意一剑而至,将那黄带安人钉在地上。

如意利落拔剑,挑开那安人的衣物,上面有血淋淋的几个狗牙印。

如意:“果然。我之前听娘娘提过北蛮人的这种法子,用疯狗先咬俘虏,用他们的妻儿要挟,再故意放回这些俘虏。哪怕伤不到主帅,疯狗症只要在城中传开,就会人心惶惶。”

李同光眼中带了狠意,厉声道:“拿箭来!”

有人呈上长箭,李同光弯弓,手却因为右肩有伤而脱力而颤抖。

宁远舟温柔而坚定地接过弓:“先让我来如何?”

李同光毫不犹豫地把弓箭交给了宁远舟,任他连续弯弓发箭。

每一箭,都只是插入北蛮狼主面前的土地,但每一箭之间的距离都如尺子般量过一般精准。被惊呆了的北蛮人竟然忘了闪避。

宁远舟最后一箭已经射到北蛮狼主的马蹄下,北蛮人一片鸦雀无声!

与此同时,李同光深吸一口气,用左手聚力掷出银枪,银枪凌空而行,直直击中北蛮狼主身后的“北”字幡旗旗杆,将其碎为两段!

幡旗轰然倒下,北蛮人大惊走避,北蛮狼主虽然避开,但也狼狈不堪!

李同光长声啸道:“北蛮人听好了,我乃大安摄政王李同光,今日,此箭断你王旗,他日,此箭便取你项上人头!”

裕州城上城下士兵欢声雷动,纷纷举着武器呐喊。

北蛮狼主面色铁青,举着狼头刀高叫一声,北蛮大军如潮水一般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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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同光定定地看着如意:师父,北蛮至少还有两万多人,但裕州城墙已经快顶不住了。明天天一亮,他们肯定会继续强攻,我该怎么办?

如意替他抹去脸上泪痕交织的血泥:“鹫儿,不,殿下,我已经教不了啦。”

李同光轻声道:“是你要我来打北蛮人的,说这样我就会变成一个英雄。”

如意断然回答:“现在你已经是个英雄了。”

李同光嗤笑着看着狼狈的自己:“我这样,还是个英雄?”

杨盈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打退了北蛮人那么多回,当然是个英雄。也就是看到你射倒了王旗,我才心甘情愿地说一句,我不后悔嫁给你。”不知何时走来的她拿起李同光脚下的伤药瓶:“愣着干什么啊,去干你该*事啊,就算我现在只是个有名无实的摄政王妃,但我还等着你打赢这场仗,能捎带着我当皇后呢。”

言毕,她便快步离开。而李同光深受震动。

如意笑着看向他:“听到了?”

李同光深吸一口气:“听到了。”

如意再度坚定地说道:“鹫儿,在我心中,你真已经成了英雄。”

李同光的精神瞬间振奋,转向跟在身边的朱殷:“之前四门闭锁,是不想散乱军心,但一旦城破,北蛮人就会烧*抢掠,不能让百姓们陪着我们一起死,开南城门,让他们早点逃吧。点烽火,用飞鸽通知安都,明日我们会与北蛮人殊死一战。安国存亡,在此一博。若城破,我当殉国,还望大安子民避敌于郊野留存生机,待来日再战。”

朱殷一凛:“是。”

如意看着杨盈的背影:“若真有那一日,师父会陪着你。“

李同光不可置信地转头,在如意那坚利如剑的目光中,他再度感觉到久违的战栗与快乐,于是他灿烂而幸福地笑了,一如这北国偶现的冬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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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这样亲密相拥着,宁远舟却道:“你问阿盈那么多事,其实还是因为担心李同光?”

如意叹了口气:“做帝王,与做少年将军,必然不同。“

宁远舟同意:“是啊,他再天纵英才,毕竟也刚二十出头,突然被架到摄政王的位置上,军政都要一把抓,这又是反叛又是外敌的,实在是难为他了。毕竟,做权臣和把整个国家的命运都担在肩头,完全是两回事啊。”

如意却坚决地,“但他必须要担得起,否则,就不配做我任辛的徒弟,大安的统帅。”

宁远舟迟疑了一下,终于低声问道:“如意,有一件事,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我和李同光,到底对你意味着什么?”

他从身后环抱着如意,温暖的呼吸吹拂在如意的发丝上。

如意沉默了许久方道:“你是我在人间的另一半,而他是鹫儿。”

宁远舟静了一静,方微微地笑了,“那我真幸运。”他接住雪花,“当年与任辛擦肩而过,红尘万里,却终能与任如意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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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擂门声传来,同样一脸尘血的李同光和初月走了过来——城防的弓箭,已然即将见底。

李同光却显得格外镇定:“势已至此,我想收拢剩余的兵力,冲出城去,跟他们作最后一战。能*一个是一个,能*三个,还赚一双。如何?”

所有的人都同声回应:“同意。”

宁远舟找出一个匣子打开,里面有几颗苹果大的物事:“这是刚才地狱道的兄弟们按元禄留下的方子赶出的雷火弹,大一些,但不是那么灵光,不能丢出去就炸,得明火才能引燃。但用来在城门外再炸一圈应该足够。”他从容一笑:“本来是想留在最后的时候才用的。”

李同光应道:“现在就是最后的时候!酒!”

李同光端起酒碗,受伤的诸人也强撑起身子接过。

李同光:“诸位,我李同光有幸和各位共来这世上走一遭,值了!”

说“值了”两字时,他看向的却是宁远舟。

接着,他一口喝干,摔了酒碗。

众人纷纷也喝尽碗中之酒,摔了酒碗。

众人强撑伤势,纷纷翻身上马,齐聚城门内。城门上,拖着半条残腿的丁辉指挥着兵士,高叫着“一、二、三”的口型,点燃大雷火弹的引信后,将其整齐掷下。

雷火弹炸开,攻城的北蛮人死伤遍地,不得不退出数百米。裕州城门被士兵们从内一点点推开。

初月紧握着手中的月盾和剑,难掩紧张。

于十三探身,把自己枪头的红缨解下,系在初月的马头上。

初月一怔,笑了起来。

并骑的两匹马上,如意与宁远舟两手相握,宁远舟温柔地笑着,替如意抹去脸上的血迹。

这难得的温馨在裕州城门洞开的那一刹那烟消云散,李同光率众人驰马冲*了出去。

安梧联军与北蛮人血战,一时血肉横飞。李同光的白马银枪一点点被鲜血染红。

邓恢砍伤好几个北蛮军官,眼见前面不远便是北蛮新左贤王,他仗剑驰马正冲了过去,却被北蛮士兵用长枪刺伤马脚,和着马一起倒下。邓恢半身被压在马下,仍然挥动手中之剑,刺伤好几个北蛮人。但终于有一北蛮人挥刀扎向他的胸膛。

邓恢浑身一震,看向飘着雪花天空的脸,渐渐浮现出一个久违的笑脸。

******

宁远舟果断地对如意道:“他们这样冲出来就是送死!我去救十三,你带初月回去,把阿盈他们轰进城里。城门还能拖上几个时辰,哪怕躲在井里也好,只要再熬一天,就能等来援军!”

如意一震,定定看向宁远舟。

宁远舟:“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任左使,这一回,也请相信一回宁堂主。”

如意的泪水涌了出来,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宁远舟。突然,她扑了上去,在风烟中狠狠地吻了一口宁远舟,随即厉声道:“我挡箭,你抢马,走!”

两人同时飞出,一人舞动剑花,一人从北蛮人处抢来马匹,历经艰辛,才终于来到了于十三和初月身边。

于十三眼不能视物,却听风辨物道地笑道:“美人儿,老宁,你们可来了!”

他用力将初月扶上马背:“赶紧跟美人儿回城去吧。”

初月睁不开眼睛,急了,“你呢,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

于十三轻松地笑着,“我还得陪着老宁呢!放心,我一会儿就回来!”

如意突然上前一步,紧紧地拥住了于十三,于十三一愕,随即笑了,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

如意:“回来,就补给你!”

言毕,她翻身上马,再深深地凝视了宁远舟一眼,便一掌击向马臀,那马吃痛,奋蹄向城门方向飞奔。

宁远舟一拍于十三的肩膀:“当着我的面就敢撬墙角,别以为我没听清。”

于十三笑得灿烂:“嘘,不能让初月听见。”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帮我看看,应该还没毁多少吧?”

宁远舟替那张已经布满伤痕却依旧英俊的脸抹去血污:“我看看,好好的,一点也没伤。”

于十三配合地长松一口气:“那就好!”

宁远舟从腰后摸出一小袋酒递到他手中:“不后悔我当初用漂亮公主的名头骗过你来送命?”

于十三仰头喝干,哈哈大笑:“痛快!我于十三,生来就是要喝最烈的酒,看最美的姑娘,交最好的朋友,*最痛快的敌!后悔个鬼!!”

他拥抱了一下宁远舟:“先走一步!”

他解下了发间那根长长的发带,系在了自己的眼上,一脚踢起脚下的长枪,带着恣意豪爽的笑容,大喊一声,在铺落满地的大雪中向北蛮阵中冲去。

此时的如意和初月已然将杨盈等人“赶”回城门,关门的那刹那,如意禁不住回头,只看见于十三飘逸的身影没入战尘与雪花中,她的泪水终于滚滚而下。

初月的视力尚未恢复,但如意的哽咽让她陡然间明白了什么,立刻回首痛呼:“于十三!”

但她只能够看见一个模糊而飘逸的白色背影,湮没在铺满残阳的大雪中。

随即,城门关闭,将她带入无尽的黑暗。

宁远舟侧对着于十三消失的方向,他不敢看自己的兄弟,却依然能冷静地藏在一处攻城车的残骸后观察着北蛮人。终于,他发现了远处王旗下的北蛮狼主。

宁远舟果断跃起,踹飞一马上的北蛮军官,抢过他手中之枪,向北蛮狼主*去。

浴血的如意狂奔上城墙。她看到宁远舟如轻舟破海,在北蛮军中*出一条血路。也看到宁远舟虽在离北蛮狼主十余丈时马失前蹄,但仍然如灵猿般跃起,依次踩上数名北蛮兵肩头,*到了北蛮狼主附近。

北蛮狼主大惊,迅速策马后退,宁远舟正欲再*向他,一眼却扫到了一北蛮军官正挥刀砍向自己身边的安国士兵——那士兵分明还是个少年,脸上有着与元禄一般相似的稚气。

来不及多想,宁远舟向狼主掷出手中之剑的同时,飞身扑向那安国士兵。安国士兵被扑歪了身子,险险躲过那一刀。宁远舟身在空中,后门大开,却被一北蛮军官用狼牙棒击中后心。

宁远舟被巨力震得飞出。飞行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剑只刺入了北蛮狼主的右肩。他叹息回头,又仿佛看到了城墙上如意泪眼婆娑的脸。

宁远舟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替如意抚去泪珠,但身子已砰然着地。

他眼前最后的景色,是一片血一样的黄昏。

如意俯看着城外,慢慢的,她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笑容,轻轻地吐出了几个字:“你又骗我,宁远舟。”

在她视线的另一处,李同光白衣银枪,已然只剩几个护卫,但还在奋战。

如意飞跃下城,几招*死围困李同光的北蛮人,然后带着他再冲回城内。

一番来回之下,饶是如意,也浑身是伤,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不断喘息。

李同光疯狂而心疼地:“师父你不用救我!”

如意却冷静地道:“刚才你说错了,就算城破了,也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候。梧国的援军真的快到了,你只要再熬十来个时辰,就能反败为胜。”

李同光看着破败的城墙和身后已经残破的城门:“你觉得这城墙城门,还能撑十个时辰吗?”

如意:“天快黑了,北蛮人也不敢晚上攻城。这样我们至少能有四个时辰。”

她的眼光扫过地上被飞石砸死的妇女和婴儿尸身。

如意活动了一下她几乎已难以动弹的右腿:“其余六个时辰,师父会帮你争取到的。”

李同光不解:“用什么?”

如意却道:“安国的国玺你是不是一直带着?”

李同光仍旧一头雾水:“在杨盈那,她负责监国。”

如意从怀中摸出萧妍送她的凤钗:“好,有国玺和这个,就够了。”

李同光终于明白过来,当下大震:“不可以!你要去刺*狼主?!不可以!你的伤这么重,不可能全身而退的!”他越说越乱:“师父你说过,就算有个万一,也只会陪我殉国,你不能死在我前头,你不能扔下我——”

如意用手指按住了他的唇:“可我是最好的刺客,我只会倾尽全力,哪怕是孤注一掷,也要完成我的刺*,这是远舟没有做到的事,也是我必须为大安和大梧完成的任务。”她的眼神中闪烁着剑一样的光芒:“鹫儿,你不是说过,永远都会听我的话吗?”

李同光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方再度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捧起她的指尖,仰头凝望着她:“君之所愿,吾之所行。”

******

“北蛮以狼为图腾,可狼群里年轻的公狼们,从来都会不停地挑战狼王。”如意平静地替她们分析局面,“远舟已经重伤了狼主,裕州城迟迟不破,狼主和新左贤王父子早有间隙。我若能抓住这个机会,一击成功,北蛮军必会内乱。不管梧国的援军何时赶来,你们都还有一线生机。”

杨盈和初月含泪点了点头。

如意拉起她们的手,眸子里映着烛火的暖光,凝视着她们:“以后你们两,一个皇后,一个女王,都要好好地做。别让男人们瞧不起我们。”

杨盈和如意齐声道:“好!”

如意静默了片刻,又道:“我若不成功——”

杨盈急忙道:“不可能!远舟哥哥说过,你是天下最厉害的刺客。”

如意笑了,“可不是吗?我是天下最厉害的刺客,从来没有失败过。”话毕,她走向殿外,推开了殿门。只见殿外漫天飞雪。

如意略带踉跄地走出,而李同光全身甲胄,立于庭中等待着她。见如意盛装而出,李同光上前为如意披上了黑色的连帽斗篷。

丁辉递来一只金黄色的婴儿襁褓——这便是“新帝”了,是用战场上的死婴打扮了一番而成。李同光接过婴儿递给如意:“抹过粉和胭脂了。”

他的眼中含泪。

如意看着李同光,语声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最多哭一炷香,否则我*了你。”

李同光一怔,眼前的如意瞬间幻化为多年前山洞中那个十七八岁的朱衣卫紫衣使少女,那时,她正嫌弃地看他:“最多哭一炷香,否则我*了你。”

李同光也笑了:“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哭了。”

如意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决然在朱殷地陪伴下走入夜幕。

如意微笑着,迈步走向庭院。那里,伤痕累累的安梧将士列为两排,悉数俯首抱拳,沉默地恭送她和卢庚离去。

******

左贤王也终于反应过来,他用生硬的汉语问道,“你是刺客?!你想*我父王?!”

如意微微一笑,凤钗用力扎入北蛮狼主的咽喉,顿时鲜血喷涌,

“错了!我不只想*他一个!”

趁着北蛮众人惊愕失色之机,如意远远地将手中的国玺扔到帐幕一角。北蛮贵族们下意识上前争抢,挤作一团。

而如意则扬手将装着雷火弹的锦盒扔入帐中的火盆,在一刀干净利落地击*了北蛮左贤王后,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微笑。

那是仅属于天下第一刺客的,最耀眼、也最神秘的微笑。

刹那间,雷火弹轰然爆炸,整个左贤王帐瞬间化为齑粉。

巨大的气浪掀翻了许多睡梦中的北蛮人。

早已分散在北蛮营帐各处的丁辉、孔阳、金媚娘拔剑冲出,*向了挣慌忙奔向新左贤王营帐的北蛮军官。“*!”

裕州城门洞开,骑着白马的李同光看到了天空瞬间被耀亮,以及雷火弹碎片迸裂划过苍茫天际的光痕,他嘴角含笑,轻声吟道:“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师父,你再多等等,鹫儿这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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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载:天祐元年,安梧两国战北蛮于裕州,安武帝亲督彼战,血沃千里,白骨露野;安国刺客任如意*北蛮狼主、左右贤王等以下二十一人,北蛮贵胄尽亡。梧睿帝率军来援,遂大胜,并逐北蛮于天门关外。

任如意追封宣平侯。北蛮自此战后一蹶不振,远迁西陆,不复南侵。

天祐元年四月,安幼帝崩逝,群臣公推安武帝即帝位,天佑二年,安武帝因伤重崩逝,遗诏以宗室子为嗣帝,皇后杨盈临朝称治,史称武烈天后。

史评:裕州之战,乃中原不世之奇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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