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人传》~第172篇
王冕,戴着极高的帽子,穿着极宽大的袍子,牛车载母,到处游玩!文/卢秀辉
王冕(1310年~1359年),字元章,号煮石山农,亦号食中翁、梅花屋主等,浙江省绍兴市诸暨枫桥人。
儿时读《儒林外史》,有两个人物深刻于脑海竟一辈子了,至今没忘。一个用云片糕设计了个仙人跳,赖掉船钱的严贡生。儿时的我以为,那就是人间坏人。岂知,在年近花甲时,竟觉得他只是个普通人。因为,世上坏人太多了,严贡生顶多算个“老流氓”、“老痞子”。
另一个人物,就是王冕,一个天真质朴的农民,影响了我一生。他头上戴顶筛子那么大的帽子,穿着拖地的极阔大的长袍,翩翩而行,两袖飞舞,满街都是哄笑声。这个形象,每每想起,不禁令人莞尔,而且成了我心目中的高士形象。
王冕的远祖,出身官僚家庭,传到王冕的父亲时,已成为一个一贫如洗的农民了。王冕的父母,就单生王冕一个孩子,爱他如掌上明珠。王冕周岁就会说话,三岁能对答自如,到五六岁,认识能力要比一般儿童高,八岁开始入学,成绩优良,宗族大为惊奇,视为神童,宾客也称赞他为“千里马”。可是,就是无钱供他读书。王冕七八岁时,有一次趁着放牛的机会,偷偷地跑进学堂,去听学生念书。听完以后,总是默默地记住。可是,他把放牧的牛忘记了,傍晚回家,才想起牛还在田埂上,王冕的父亲气得打了王冕一顿。可是,有什么用?他一心向学,连他的母亲都说:“这孩子想读书这样入迷,何不由着他呢?”王冕在《过山家》一诗中回忆道:
松风吹凉日将宴,
山家蒸梨作午饭。
阿翁引孙牵犊归,
破衣垂鹑不遮□。
勾镰插腰背负薪,
白头半岸乌葛巾。
喜渠胸次无经纶,
白石烂煮空山春。
见我忘机笑古怪,
不学当时野樵拜。
自言无处著隐居,
仅得门前溪一派。
好山两岸如芙蕖,
溪水可濯亦可渔。
白日力作夜读书,
邻家鄙我迂而愚。
破瓶无粟妻子闷,
更采黄精作朝顿。
近来草庐无卧龙,
世上英雄君莫问。
安阳的韩性听说了,觉得他与众不同,将他收作学生,于是,王冕成了博学多能的儒生。后来,王冕的老乡王艮,也成了他的老师。
王冕开始是热衷于功名利禄的,并不是像后来那样追求悠闲恬静。他曾经专心研究过孙子、吴起兵法,以为将来之用。他还学习过击剑,有澄清天下之志,常拿伊尹、吕尚、诸葛亮比喻自己,想做一个文能著书,武能上马*敌的文武双全之人,以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为自任。他参加过进士考试,没有考中。回来后,满怀愤郁,就把所有的文章烧毁掉,表示永绝仕途的决心。他在《自感》中说:
父母生我时,爱如掌上珠。
襁褓辟寒暑,乳哺随所须。
周岁会言语,大小相引呼。
摇头却梨栗,行行不须扶。
三年离怀抱,已知亲与疏。
相揖识进退,应对无嗫嚅。
五六渐精爽,气貌与众殊。
怡怡浴仁化,喜听论之乎。
八龄入小学,一一随范模。
厌睹诡谲行,不读非圣书。
宗族惊我异,父母悯我孤。
宾客皆回头,指为汗血驹。
长大怀刚肠,明学循良图。
硕画决自必,不以迂腐拘。
愿秉忠义心,致君尚唐虞。
欲使天下民,还淳洗嚣虚。
声施勒金石,以显父母誉。
此志竟萧条,衣冠混泥涂。
蹭蹬三十秋,靡靡如蠹鱼。
归耕无寸田,归牧无寸刍。
羁逆泛萍梗,望云空叹吁。
世俗鄙我微,故旧嗤我愚。
赖有父母慈,倚门复倚闾。
我心苦凄戚,我情痛郁纡。
山林竞蛇虺,道路喧豺□。
荒林落日阴,羞见反哺乌。
乌鸟有如此,吾生当何如?
王冕成人后,生活条件略有好转,他积攥了些钱,专程到杭州开了眼界,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远足。在杭州街上,他第一次见到了色目人,而那个色目人,牵着花驴,公然在杭州到处招摇撞骗,花驴啖食的是粟米。而当时江南洪涝成灾,人民忍饥挨饿,甚至无食下祸。杭州的贪官污吏们,掷金争睹花毛驴。
王冕三十九岁时,从杭州古塘乘运河船北上,过嘉兴、松江、镇江,到南京小住,又回到镇江,渡江到扬州,经徐州、兖州、济州直到大都(今北京),并曾往来于居庸关、古北口之间,观察边塞诸险要,又出长城直至开平。他在大都南城,登高望远,顿觉心旷神怡,只恨大好河山丧在外邦人手中,而汉人、“南人”只能任其宰割,不由义愤填膺,豪情顿起,痛恨汉人儒生不应该为元廷卖命。他在《南城怀古》中写道:
日上高城望大荒,
西山东海气茫茫。
铜驼踪迹埋荒草,
元菟风尘识战场。
礼乐可知新制度,
山河谁问旧封疆?
书生慷慨何多感,
转忆轮台汉武皇。
在大都时,王冕的画誉越来越大,地主官僚们都争趋馆下,求他画梅花竹石,一时缣素山积。尚书泰不华也很爱王冕的画,召王冕进府为食客,被他拒绝了。泰不华为了让王冕进府,用了一计,专门找了三、五个粗鲁夯汉,天天找王冕吆五喝六,大声喝斥他,闹得王冕不得安宁,逼得他不得不躲进了泰不华的馆舍,做了他食客。泰不华想用他为谋士,却被王冕严辞拒绝。他笑着对泰不华说:“尚书大人不要见怪,再过几年,此地就成为狐兔出没的场所了!何必做官呢?”他很看不惯统治者的嘴脸,他在《有感》一诗中写道:
春风花开洛阳县,
此处与子初相见。
乱离相去五十秋,
我□星星子皱面。
莫言今日重凄凉,
且说当年与华宴。
细腰皓齿供奉欢,
金鼎玉盘羞美馔。
尊前贵客觅大书,
左右从官催进绢。
一时豪放无检束,
人立下风争健羡。
而今此兴竟萧条,
但长见江净如练。
寒烟蓑草蓬莱宫,
冷月凄风广寒殿。
唤鹰羌郎声似雷,
骑马小儿眼如电。
总艁无知痴呆子,
也逞虚威拈弓箭。
老儒有识何以为?
空指云山论文献。
君不闻一从赵高作丞相,
吾道凋零如袜线。
王冕南归的途中,听到他的杭州朋友卢生死在滦阳(河北迁安县西北),留有二个幼女一个男孩,无人抚养,他赶到滦阳,安葬了卢生,带了他的二女一男,回到了家乡。他在《南归》一诗中写道:
去岁离南去,今年自北归。
过淮浑酒贱,出水白鱼肥。
磊落同谁语,孤高与世违。
最怜谯国子,潦倒说兵机。
王冕又重新做起了山农,生活日益窘迫,乡里人认为他混了一转都没有混好,就有点蔑视他,王冕道:“我有田可耕,有书可读,岂肯做人家的使唤吗?”于是,他便自造了一顶极高的帽子,一件极阔的衣服,买一乘牛车,载了母亲,戴了高帽,穿了阔衣,执着鞭子,挂着木剑,唱着山歌,从村子上走过,带着母亲在乡下游玩。当然,后面必跟着一群好奇的孩子。孩子们笑,他跟着笑;他笑,孩子们跟着他笑。他也不在乎,驾着牛车,自在逍遥。
王冕曾言,天下将大乱,有人骂他狂妄。他说:“我不狂妄,还有谁狂妄?”于是带妻儿隐居在九里山,村上共有三户人家。他种豆三亩,一倍的粟。种千株梅花,桃杏五百。 还在一块地里种上了芋头、薤和韭各一百多。 另外引水挖池,养了一千多条鱼。 他搭三间茅屋,自己题名为梅花屋。制小舟名之曰“浮萍轩”,放于鉴湖之阿,听其所止。弹琴赋诗,饮酒长啸。日子虽然困苦,生活也一年不如一年,冬天无棉絮过冬,草屋破漏无力修补,庄稼抗不住天旱,家中破甑无粮,妻子也忍饥挨饿,只好采野菜充饥。王冕一直是家里主要的劳动力,田间劳动一直靠他力扛,家里的农事都是亲力亲为。他蓬头赤脚,下田耕种,栽植竹、茶、桑、麻及杂粮等来维持生活。王冕在《结交行送武之文》一诗中说:
江南野人毛发古,骑牛读书无一侣。
白眼遥看泰华云,赤脚冷濯沧浪雨。
长安小儿不足数,论文忽有东平武。
武君胸中气峥嵘,呼吸云梦吞沧溟。
笔底春秋决王伯,坐探今古无余情。
青青扬舟渡淮海,江山秀色遥相待。
雄文卷尽九江碧,新诗写出庐山翠。
西南五老青未了,倏忽骑云过蓬岛。
脱略不作公子行,随我骑行踏芳草。
人怪我颜何丑老,自觉无人可同调。
梅花明月柳花云,独对青山发长啸。
武君过我笑我痴,话言时复投其机。
柴床卧听夜雨落,草窗坐看秋萤飞。
凄凉饮尽客中味,君知我知谁复知。
今年丙子旱太苦,江南万里皆焦土。
老羸饿死壮者逃,硕鼠欺人暴如虎。
武君平生多抱负,对此如何可轻举?
武君武君善调护,慎勿轻身学巢许。
秋风昨日吹大荒,草木黄落雁南翔。
浩然归兴不可降,严君五马一马黄。
大兄亦受七品郎,况是迁官归故乡。
可知闾里生辉光,我穷衣袖露两肘。
回视囊蓖无一有,送君不劝阳关酒。
长歌但折江上柳,丈夫有志当自持。
不须重此生别离,泪不为此生别滋。
天南天北同襟期,明年平原芳草绿。
试弓好射衔花鹿,有怀若问山阴竹,
中天亦有南飞鹄。
他的老师王艮,对他的品行很推崇,亲自登门拜访过他的母亲。王艮做了江浙检校。王冕穿着褴褛衣服,脚踏破鞋,专门去拜望王艮,王艮见到他这副样子,马上替他洗尘,赠他鞋子,劝他做官,王冕笑而不答,放下鞋子,转身离去。
王冕以画梅著称,尤攻墨梅。他画的梅简练洒脱,别具—格。他有《墨梅》一首,乃千古名篇:
吾家洗砚池头树,
个个花开淡墨痕。
不要人夸好颜色,
只留清气满乾坤。
王冕的墨梅,笔意简逸,枝干挺秀,穿插得势,构图清新悦目。用墨浓淡相宜,花朵的盛开、渐开、含苞都显得清润洒脱,生气盎然。其笔力挺劲,勾花创独特的顿挫方法,虽不设色,却能把梅花含笑盈枝,生动地刻画出来。不仅表现了梅花的天然神韵,而且寄寓了画家那种高标孤洁的思想感情。
卢秀辉有《赞王冕》一首,诗云:
高帽振衣风起微,
犹如蝴蝶黄昏飞。
牛车田埂知新雨,
书生耕中力追肥。
君能画梅脱俗好,
心又入诗见雅稀。
风吹碧水花作饭,
月迢襟期竹饱饥。
褴褛农户林下绝,
世上俗格拒入扉。
已知天下必扰扰,
只爱居山翠霏霏。
山外岂知香烂漫,
杜鹃闲啼松十围。
月满弦静云蔽荫,
独倚茅庐欢素衣。
歌梅传觞春光乐,
瑞物婉娩光阴踑。
喜此蓬蒿一二子,
予我安适老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