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诗第三句的“绿”字,素来为人称道,洪迈的《容斋续笔》,记载了王安石作这首诗的情景:
吴中士人家藏其草,初云“又到江南岸”。圈去“到”字,注曰“不好”。改为“过”,复圈去而改为“入”,旋改为“满”,凡如是十许字,始定为“绿”。
意思就是说,苏州有位读书人,家里有王安石写此诗的诗稿,王安石开始使用了“又到江南岸”,但觉得“到”不好,后来陆陆续续改了十几个字,最终用了“绿”字。这个故事,流传至今,成为诗歌史炼字的典范,但这个“绿”用得究竟好不好呢?
钱钟书在《宋诗选注》说道:
但“绿”字这种用法在唐诗中早见而亦屡见,丘为《题农父庐舍》:“东风何时至?已绿湖上山”;李白“东风已绿瀛洲草”;常建“主人山门绿”。
钱钟书用了一个“但”字,其中转折之意,足见他对王安石“绿”的不以为然,并且说这种用法,在唐代屡屡可见,不算什么创新。而且王安石跟李白的这一句结构,非常相似,不过是把瀛洲草换成了江南岸。
所以钱钟书又在后面发出了一系列的疑问:
王安石反复修改,是忘记了唐人的诗句而白费心力呢?还是明知道这些诗句,而标新立异呢?他选定的“绿”字是跟唐人暗合呢?是想起了唐人诗句而欣然沿用呢?还是自觉不能出奇制胜,终于向唐人认输呢?
其实,这段话中,钱钟书已给出答案。
王安石是博学出了名的,史载他“酷爱读书、过目不忘”,而且活用“绿”字的唐诗比比皆是,若说他会忘记,在十分注重诗文的北宋,可能性很小。所以,第三个疑问“暗合”,也就是在不知情况下而与前人相合,可能性亦微乎其微。
第三个,标新立异,也可以否认,前文已分析,这句诗和李白的诗相比,除了替换词汇,并无独到之处。最后一个,王安石外号“拗相公”,什么事都要争赢,前人写诗“卷土重来未可知”,他偏要写“肯与君王卷土来”,所以他怎么会轻易认输,唯一的答案,就是王安石沿用前人之句。
钱钟书所表达的,便是王安石大的“绿”字并不新奇,对于这首诗,还是肯定的,只是认为“绿”字没必要大夸特夸。对此,臧克家说得更为直接:
但我嫌它太显露,限制了春意丰富的内涵,扼*了读者广阔美丽的想象。
虽然,这“绿”字,能够给人以色彩鲜明的感觉,但藏克家认为还是太过直白。因为春天是丰富多彩、绚烂多姿的,花有百色、柳带烟笼,王安石一个“绿”字,却给春天定了性,使读者脑海里出现了一片“绿”的春天,但却失去了一个繁花似锦、烟花三月的春天。
但我认为,无论这个“绿”字是否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都无法否定这首诗在文学中的地位。王安石描写的,不仅是春风春景,更是怀着新法能够一扫弊端,为北宋吹入一股春风,能够让百姓安居、国富民强。纵使此诗不能追逐“李杜陶谢”,但其中蕴含的精神,依旧能够在千年的时光中,经久不衰,口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