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半夜,青石街上很多人家都关门闭户,进入了梦乡。杨茂夏领着国军进村抢粮。为虎作伥的他,进了东寨门后,在街上边走边大声喊道:“都别怯!都别怕!我是村西杨茂夏。”
有的村民好奇,打开门伸着头想看看外面发生了啥,有的村民听见汉奸回来,越发害怕,将院子里的磨盘推到大门后,顶住门板想要抵抗一时半会,有的村民更警觉,带着家小从后门偷偷跑到村南,翻过寨墙,在夜色掩护下,一溜烟地躲到南坡的沟沟坎坎和灌木丛林中。
杨茂夏带着如狼似虎的国军闯进村民家中,见粮抢粮见人抓人,就连织布机上还没织好的棉布,也被他们剪下卷走。
解放后,柳天荣和杨茂夏一起被镇压。
在村中小学校的操场上,开大会批斗审判,然后又被押到村头西小河河滩上,用麻绳绑到柳树上。村民们恨透了杨茂夏,纷纷拿着剪子菜刀,对着他又捅又剜,生生将他千刀万剐了。
三
柳天荣被镇压前,花枝刚上小学三年级。她的容貌和性情都酷似小荣。眉眼俊俏、柔顺乖巧、天资聪慧,左邻右舍大人小孩见了她都很喜欢。
花枝功课念得好,总考班级第一,班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女生,都喜欢早上和她一起到村小学上学,放学时也结伴回家,一起说笑一起玩耍。
一天,一群小姑娘放学时,迎面遇到一位从嵩山出来化缘的老尼。
那老尼身着破旧却整洁的灰色海青,挎着一个长方的布袋,手里盘着一串桃木念珠,从看见花枝的那一眼起,眼睛就没离开这个女孩子,花枝既不羞怯,也不害怕,而是笑意盈盈地打量着老尼,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波光闪闪,像两潭桃花春水。
老尼跟着花枝走到她家门口,花枝拍门唤娘出来施舍。不想那老尼见到小荣后,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说自己不要钱粮,她观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和佛有缘,想度她出家修行,远离尘世劫难。
花枝娘一听,自然是不情不愿,说自己家又不是没饭吃养不活孩子,哪里会舍得让花朵一样娇贵的女儿出家。
花枝站在娘和老尼中间,安静而好奇地听着俩人对话。
老尼看小荣心意坚定,无奈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用枯瘦的手在花枝扎着小辫的头顶摩了两下,又念了一声佛号,似是不舍地转身离去。
花枝班里有个男生叫杨青山,和花枝家住得很近,人长得白净瘦高,自小就喜欢找花枝玩耍。上学后每次老师排座位,他都要提出和花枝坐同桌。同学们都喊他花痴。他也嘻嘻笑着,不恼不羞。
杨青山每天上课都无心听讲,私下写些情诗或抄点词句,弄成小纸条贴在花枝座位旁边的墙上。然后就盯着花枝看她的反应。每次花枝都红着脸把纸条给撕掉,杨青山却不罢休,每天写了还贴。虽然总被班上同学起哄嘲讽,青山也不气馁,有时候还写了跟着花枝放学,贴到她家大门边的墙上。
无论杨青山怎样痴心妄想,花枝从不和他说一句玩笑的话,有时候杨青山嬉皮笑脸地缠着她,她也只是躲着他一言不发,既不生气也不恼怒,平和得像村头观音寺里供奉着的那尊玉面菩萨。
四
柳天荣被镇压后,花枝的命运急转直下,全家人的遭遇就数她最不幸。
花娇早在前几年,嫁给了县城驻军的团副做姨太太,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据说国军撤退时,被那男的带去台湾,此后再无音讯踪影。
花娇娘年纪也大了,本来就见天闭门不出,柳天荣被镇压后,她更是终日把自己关在屋里不露头。
运动临头时,倒霉的是柳天荣的小老婆,也就是花枝的娘。每当开批斗会时,都被人拿一根拇指粗细的麻绳给绑起来,脖子里挂个纸牌子,像耍猴子一样地牵着游街批斗。
批斗完还要背着铁锨,和男劳力一样下地干活,十冬腊月天去工地上打夯、修水库,不几年就把身子骨给糟践坏了。
花枝小学毕业后,也因受她爹牵连,成分不好被迫辍学。村里有几个成绩没她好、家庭成分比她好的女孩子,升入中学去了县城继续读书。
长成大小伙子的青山,不再像少年时那样追求她。有时在街上碰见,他只是低着头转过脸,仿佛躲避灾星一样匆匆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