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生梦一场,且行且珍惜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宋】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
此阕词的重要性,堪称是豪放派的标杆,俞文豹《吹剑续录》有记:
东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讴,因问:我词比柳词何如?对曰:柳郎中词,只好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拍板,唱‘杨柳外、残风晓月’。学士词,须关东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公为之绝倒。
“大江东去”的影响力,可见一斑,甚至有人将其推举为全宋词第一。
历史,向来如长河,滚滚而逝的浪涛中,任你曾经的叱咤一方,所向披靡,俱已湮灭无存。
苏轼由三国风云,遐想而去,又回到现实,华发悄生,酒酹江水,发出人生如梦的警醒之语。
2
聚散几度不易,不负月波千里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宋】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起手便是诘问,青天沉默,词人追风而去,又贪恋人间,念及月圆家未圆,而人世又多是聚少离多,如月之阴晴圆缺,无可奈何。
或许正是这如许不易,词人寄意明月,由衷喟叹,生发良愿: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谁的人生,不曾经历离别,不曾期待重逢,终有怀念之人,我们遂托千里长风,万里明月,那清风入怀,便是想念,那月映窗前,便是相逢。
3
多少生离死别,一枕幽梦惊魂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宋】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此阕词可谓言辞恳切,句句戳心,多少人读罢流下热泪,对逝者爱人的深沉怀恋,近乎如影随形,萦怀于心,一枕便化做梦,一醒便堕作泪。
十年来,天人永隔,阴阳殊途,随星霜屡变,从未衰减,而愈发浓烈,思念难当。
论悼念之痛,之深,之感人肺腑,之催人泪下,苏轼此阕《江城子》千古封神。
4
风雨一任平生,从此人生从容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宋】苏轼《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人生风雨总有,于苏轼而言,更是萧瑟异常,凄冷异常,巨大的个人仕途挫折,乌台诗案险些丧命,后三贬他乡,流离异地。
词中的哲理阐述,不断升华,一层叠着一层,从扰攘不侵,孤身而往,到风雨欺身,轻装而上,直至回首往昔,从容如常。
如无非常之胆识,非常之胸襟,何以成就千古苏仙。
5
年华纵意,最是当前眼下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
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
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宋】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
每每读罢此阕,无不心旌荡漾,其意气风发,快意涤荡,苍鹰黄狗显其生气,酒酣鬓霜显其英气,擒虎射狼显其锐气。
恣意畅快,豪迈无边,酒气,勇气,大丈夫之气,于字里行间,展露无疑,读之莫不受感染,仿佛心中块垒,一消而尽。
6
出走大半生,归来仍少年
山下兰芽短浸溪,
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
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宋】苏轼《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
最后一句,可谓全词词眼,常言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但少年这个词,于我们有意味着什么?
是追逐梦想的勇气,是锐不可当的胆气,是敢于冒险,是打破常规,少年从来不应该只是年龄,他应该是我们面对人生的态度。
7
真理有诸相,破局求本真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宋】苏轼《题西林壁》
宋诗多有说理之风气,尤其是理学大行其道之后,以诗说理,谈论天理真相,几乎成为当时士人的必然。
而苏轼这首诗,不仅仅是说要聊儒学追求的至理和真理,他也是在阐述自己的政治感悟。
他既不是新变法派,也不是守旧法派,他从其中均看到了隐患风险,以及其中的可取之处,然而这样的“不站队”,反而让他均不受双方待见,仕途波折,自然在所难免。
他是想借此阐明,所谓真理与真相,如果只是一味站在相同视角来考量,终究存在偏颇,无法洞悉全貌,自然也就无法揭示“真面目”。
他的言理诗,语浅意深,因物寓理,寄至味于淡泊,隽永幽深,遐想无极。
8
且莫沉湎,且享自然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鸣。
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縠纹平。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宋】苏轼《临江仙·夜归临皋》
末句的宿命感,有着极强的压迫,让人有一种仿佛要听之任之的错觉。
但我想这正是饱经风霜,饱受挫折之后,一种看待生命的态度,宿命不应该是认命,宿命是你最终要成为的样子,好似命中注定,非此不可。
小舟从此逝——现在我已经释怀,不再那样汲汲营营于过往,旷达不羁,呼之欲出
江海寄余生——悦于自然,悦于天地,这份宇宙大美,才是人生所向,性情所致。
9
人生飘忽无定,雪泥飞鸿留迹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宋】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
这首诗总让人想起杜甫: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的低沉,但不同于此,苏轼有着自己独特的命题。
这一生虽然短暂,飘忽不定,犹如雪泥飞鸿,纵然有过一些曾经的印记,鸿飞之后,终究不见。
命运无常,一帆风顺只是最美好的祝福,但又有几人称心如此,而舛途厄运,不期而遇,且莫沉湎深陷,时间会抹平曾经,也会给出你心中的答案。
10
何以心安?所在即安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
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宋】苏轼《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
太喜欢这一句了,900年来,多少失意之人,多少客乡游子,籍此句疗伤治愈,凭借于此,抚平一段人生之殇,缓解一缕人生惆怅。
究竟怎样才能心安?
是无穷无尽的财富,还是只手遮天的权力
是梦寐以求的名望,还是一帆风顺的人生
其实,当你追求外物以求心安时,心永不能安,当你内自求心安时,心始终彷徨
不必太过苛求,心所在,安所在,越想得到,越发恐惧,越想把握,越发失去。
当下即永恒,心安即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