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的礼物,分别的礼物是什么

首页 > 教育 > 作者:YD1662024-06-06 00:05:13

阳光照在梳妆台的脚上时,你起床,又检查了一遍行李箱。纽约很热,但冬天也许会变冷。那些矮脚公鸡一早上都在打鸣。这种事情你是不会怀念的。你必须穿好衣服去洗漱,把鞋子擦亮。门外,田野白茫茫的,像纸一样,上面凝着露珠。过不了多久,太阳就会把露珠烤干。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适合晒干草。

母亲在自己的卧室里搬东搬西,把那些柜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你暗想,不知道你走了之后她会怎么样。其实你心里并不在意。她隔着门跟你说话。

“你吃个煮鸡蛋吧?”

“不了,谢谢你,妈妈。“

“你吃点什么吧?”

“待会儿,也许吧。”

“我给你煮个鸡蛋吧。”

楼下,水倒进锅里,插销又插上了。你听见狗跑进来,百叶窗卷了上去。你总是更喜欢夏天的这所房子:在厨房里感觉很凉爽,后门开着,雨后有一股黑色桂竹香的芬芳。

你在浴室里刷牙。镜子上的螺丝生锈了,镜面模糊不清。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知道你没有拿到毕业证书。最后一门考的是历史,你把年代都搞混了。你弄不清楚那些战争和国王。英语考得更糟。你试着解释那个关于舞蹈和舞蹈家的句子。

你回到卧室,拿出护照。照片上的你看着很陌生,一脸茫然。机票上说你将于十二点二十五分到达肯尼迪机场,几乎跟你离开的时间一样。你最后又看了一眼你的房间:墙上贴着玫瑰花的黄色墙纸,高高的天花板上,石棉瓦掉落的地方污渍斑斑,电暖器的电线像尾巴一样,从床底下甩了出来。这里本来是顶层一个敞开的房间,尤金给它改头换面,请来工匠,搭了这个隔间,安上了门。你还记得尤金把钥匙交给你的情景,当时那对你来说多么重要啊。

楼下,母亲站在煤气灶旁,等着锅里的水烧开。你站在门口,朝外张望。已经好多天没有下雨了,从院子里接出来的水管子只能断断续续地滴水。旁边的田地里飘来干草的清香。露水一干,拉德兄弟就会出来,在草地上翻动一排排干草,趁着天好把它们储存起来。打包机漏下的碎草,他们会用干草叉捡拾起来。拉德太太会把酒瓶和沙拉端出来。他们便会靠在一包包甘草上,尽情地吃喝。笑声一直传到马路上,那么清脆,像鸟儿在水面上欢叫。

“又是一个好晴天。”你觉得需要说话。

母亲嗓子里发出一点类似动物的声音。你转脸看她。她用手背擦着眼睛。她从不允许自己掉眼泪。

“尤金起来了吗?”她说。

“不知道。我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我去把他叫醒。”

快到六点了。离动身一个小时。水开了,你过去把火苗旋小。锅里,三个鸡蛋相互碰撞。一个裂了,细细的一道白缝,冒着热气。你把煤气关了。你不喜欢鸡蛋煮硬。

尤金下来了,穿着星期天的衣服。他看上去很疲倦,跟平常的样子没有什么区别。

“嗨,小妹,”他说,“你都弄好了?”

“弄好了。”

“机票什么的都带上了?”

“带了。”

母亲把杯子和盘子端出来,从面包上切了四分之一。刀子旧了,刀刃上有几个缺口。你吃面包,喝茶,心里想着美国人早饭吃什么。尤金把鸡蛋剥开,在面包上抹了黄油,跟几只狗一起分吃。谁也没有说话。钟敲响六点的时候,尤金伸手去拿帽子。

“院子里我还有活要干,”他说,“很快就完。”

“没关系。”

“你可得准时动身,”母亲说,“可别半路上扎了轮胎。”

你把脏盘子放在滴水板上。你没有话要对母亲说。如果开口,你就会说出一些不合适的话,而你不愿意事情这样收场。你上了楼,但不想再回房间。你站在楼梯平台上。他们在厨房里开始说话,你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一只麻雀飞到了窗台上,啄着自己的影子,嘴巴嗒嗒地敲着玻璃。你注视着它,直到再也无法注视,然后它就飞走了。

母亲不愿意家里人口太多。她有时候发脾气,就跟你说要把你放在一个桶里淹死。小时候,你想象着被强行带到斯莱尼河边,放进一只桶里,然后桶从岸上扔到河里,随波逐流,最后沉没。后来你长大了一些,知道这只是一种比喻的说法,那时候你认为这么说话是很可怕的。有时候人就会说一些很可怕的话。

大姐被送到爱尔兰最好的寄宿学校,后来成为一名教师。尤金在学校里很有天赋,可是刚满十四岁,你父亲就把他硬拉出来,去地里干活。那些照片上,大孩子们都穿戴整齐:丝带,短裤,明亮的太阳照着他们的眼睛。后面的孩子则是来就来了,任其自生自长,供其吃饱穿暖,然后送进寄宿学校。有时候,他们回来过法定假期。他们带着礼物,和一种很快就消失的乐观情绪。你可以看到,他们回忆起一切,回忆起那种生活,当父亲的影子出现在地板上时,他们便都变得拘谨死板。走的时候,他们觉得被治愈了,急不可待地想离开。

一直没有轮到你去上寄宿学校。那个时候,父亲发现让女儿受教育毫无意义。你总会离开,让另一个男人享受你的教育带来的好处。如果上私立走读学校,你就能给家里帮一把手,在院子里干点儿活。

父亲搬到了另一个房间,你母亲总是在他生日是跟他做爱。母亲去他的房间,他们就在那里求欢。时间总是不长,而且从不发出声音,但你就是知道。后来,连这也停了,你被打发过去,陪你父亲睡觉。大概一个月一次,总是在尤金出去的时候。

起初你是心甘情愿地去的,穿着睡衣走过楼梯平台,把脑袋埋进父亲怀里。他陪你玩,夸奖你,对你说你有脑子,说你是最聪明的孩子。他总是把胳膊放在你的脖子底下,那只可怕的手伸到衣服里面,脱掉内衣,那因为挤奶而格外有力的手,寻找到你。那只疯狂的手开始鼓捣他自己,直到发出*, 然后他叫你把床单拉过来,说你如果想走,就可以走了。最后是那个强制性的接吻,胡子茬,呼吸里一股烟味。什么时候他也给你一支烟,你可以躺在他身边抽烟,假装你是别的什么人。完事后,你走进浴室清洗,对自己说这并不算什么,希望水是烫的。

此刻,你站在楼梯平台上,努力回忆幸福的感觉,一个美好的日子,一个夜晚,一句友善的话。应该寻找某种快乐的东西,让分离变得艰难,可是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你想起的是长毛猎犬生崽子时的情景。大约就在那个时候,母亲开始打发你去父亲的房间。在水房里,母亲面对着半桶水,把脑袋摁到水底,直到呜咽的声音停止,袋子变得一动不动。那天她淹死了小狗崽,她转过头来看着你,笑了。

尤金上楼来,发现你站在那里。

“没关系,”他说,“不要在意。”

“什么没关系?”

他耸了耸肩,走进他跟父亲合住的房间。你把行李箱拖下楼。母亲没有洗碗。她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瓶圣水。她把一些圣水撒在你身上。有几滴水溅到了你眼睛里。尤金拿着车钥匙下楼来。

“爸想跟你谈谈。”

“他没有起床吗?”

“没有。你上楼去找他吧。”

“去吧,”妈说,“不要走得两手空空。”

你回到楼上,在他的房间外停住脚步。自从十二岁月经来潮,你就没有再走进这扇门。你打开门。里面很暗,窗帘周围透进几道夏日的阳光。还是那股熟悉的烟味儿和脚汗味儿。你看看床边的鞋子和袜子。你觉得恶心。他穿着背心坐在床上,这个牛贩子把一切尽收眼底,掂量着。

“这么说,你要去美国了?”他说。

你说是的。

“你可真是机灵啊,是不是?”他把肚子上的被单叠了叠。“那边暖和吗?”

你说暖和。

“有人接你吗?”

“有。”顺着他的话说。总是这样,这是你的策略。

“那就好。”

你等着他把钱包拿出来,或告诉你钱包在哪里,让你去拿。结果,他把他的手拿了出来。你不想碰他,可是说不定钱在他手里。焦急中,你把手伸了出去,他握了握。他把你拖到他身前。他想吻你。你不用看就知道她他在笑。你挣脱了他,转身走出房间,但他叫你回去。他总是这样。他知道你以为什么也得不到了,就会把东西给你。

“还有一件事,”他说,“告诉尤金,我要他天黑前把草割完。”

你出来,关上了门。你在浴室里洗手,洗脸,重新镇定下来。

“他给你钱了吧?”母亲说。

“给了。”你说。

“给了多少?”

“一百磅。”

“他的心碎了,”她说,“他的亲生女儿,最小的孩子,你就要去美国了,他连床都不肯起。难道我不是嫁了一个讨厌的死鬼吗!”

“你准备好了吗?”尤金说。“我们得上路了。”

你伸出双臂搂住母亲。你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你搂住母亲时,她有了变化。你可以感觉到她在你怀里软了下来。

“妈,我一到那边就给你来信。”

“来信。”她说。

“我还没到,天就黑了。”

“我知道,”她说,“路很长。”

尤金拿着箱子,你跟他来到外面。樱桃树在摇晃。风越大,树越壮。那些牧羊犬跟着你。你继续往前走,经过花圃,经过梨树,朝车子走去。那辆福特科尔蒂纳停在榛子树的树荫下。除了柴油味儿,你还可以闻到野薄荷的芳香。尤金拧开发动机,想说几句玩笑话,把车顺着马路开去。你又看了看你的手包,你的机票,你的护照。你会到那儿的,你告诉自己。他们会接你的。

尤金把车停在门前的马路上。

“爸什么也没给你,对吧?”

“什么?”

“我知道他没给。你没必要假装。”

“那没什么关系。”

“我只有一张二十磅的钞票。回头我会给你寄钱。”

“没有关系的。”

“你说,从邮局寄钱安全吗?”

这是个令人惊讶的问题,愚蠢。你看着大门,看着远处的树林。

“安全?”

“是啊。”

“安全。”你说你认为是安全的。

你出来打开大门。他把车子开过来,停下来等你。你把纱门打开,那匹小母马颠颠地跑到田边,靠在栅栏上,嘶嘶地叫。它是一匹深色的枣红马,有一条小腿呈白色。你把它卖了买你的机票,但明天才来人把它接走。是故意这样安排的。你注视着它,然后挪开目光。但是很难不回头张望。你把目光投向砾石马路,投向小路之间的那条绿色,投向那根新教徒时期留下的花岗岩柱子,再往前,是母亲出来目送你离去。她笨拙地挥了挥手,你不知道她能不能原谅你把她留下来跟丈夫厮守。

到了路上,拉德兄弟已经在草地上了。发动机一响,好像机器开动了,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你走过巴尔纳十字路口,你总是在这里搭车去社区学校。到了后来,你几乎懒得再去。你只是整天待在树林里,坐在树下,如果下雨,就找一个干草棚。有时候你读姐姐们留下来的书。有时候你睡着了。一次,一个男人走进他的干草棚,发现你在里面。你一直闭着眼睛。他在那儿站了很长时间,然后就走了。

“有件事你应该知道。”尤金说。

“什么事?”

“不会留在这儿。”

“什么意思?”

“我想放弃这片土地。让他们自己留着吧。”

“什么?”

“你忍心看着我跟他们住在一起直到他们老死?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带回过女人?哪个女人能受得了这个?我不会有自己的生活。”

“可是,你一直以来做的这么多工作呢?”

“我根本不在乎那个,”他说,“一切都结束了。”

“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我会租个地方。”

“哪儿?”

“还不知道呢。我一直等你离开。我没有再往前想。”

“你不会是为我才留下来的吧?”

他放慢车速,转头望着你。“是的,”他说,“但是我没有派上什么用场,是不是,小妹?”

这是第一次有人提及这件事。一旦说出来,感觉像是一件可怕的事。

“你不可能一直盯着。”

“是的,”他说,“确实不能。”

马路在巴亭格拉斯和布莱辛顿之间蜿蜒延伸。你记得这段路。你过来看过爱尔兰全国决赛。你父亲在塔拉特有个姐姐,他可以住在那里,那是一个强硬的女人,会做好吃的水果馅饼,一支接着一只不停地抽烟。沼泽地,这条路周围都是贫瘠的土地,有几匹小马在吃草。小时候,你以为这就是爱尔兰西部。大人们听到你这么说,总是哈哈大笑。然后,你突然想起关于父亲的一件好事。那是在你开始去他房间之前。他去了村子里,在加油站停车加油。给他加油的那个姑娘走过来,说她曾是班上最聪明的学生,每门功课都很棒,但自从你一来就不一样了。父亲从村里回来,说了这件事,他很骄傲,因为你比新教徒的女儿更聪明。

快到机场了,天空中出现了飞机。尤金把车停住,帮你找到柜台。你们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们看你的护照,拿走你的箱子,告诉你往哪儿走。你踏上一道滚动的楼梯,受到一点惊喜。有一家咖啡店,尤金想让你吃一点炸薯条,但你不想吃,也不想留下来陪他。

你哥哥拥抱你。你从没被人这么拥抱过。当他的胡子茬蹭着你的脸时,你挣脱了他。

“对不起,”他说。

“没关系。”

“再见,小妹。”

“再见,尤金。保重。”

“在纽约当心小偷。”

你没有回答。

“写信,”他很快地说,“别忘了写信。”

“不会的,不会忘的。”

你跟着那些乘客排进一个队伍,离开了他。他不会回去吃炸薯条的,他没有时间。你用不着传口信。你知道他会把车开得飞快,中午之前就到家,天黑之前就早早地把草割完,然后,还要收割玉米。冬麦已经变黄。九月份的活计就更多了,古老的责任把人栓在田里。清理棚子,检查牛,撒石灰,起粪。你知道他永远也不会离开土地。

一个陌生人问你要你的手包,你给了他。你经过一道没有门的门框,你的手包又还给了你。在另一边,灯光明亮。空气中弥漫着香水味儿,烤咖啡豆的味儿,都是价格昂贵的东西。你辨认出一瓶瓶美黑乳,一排深色的玻璃瓶。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但你继续往前走,因为你必须走,经过T恤衫和免税店,朝登机口走去。你找到登机口,那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但你知道就在那里。你寻找另一扇门,分辨出一个女人的身体局部。你推门,门开了。你经过亮闪闪的洗手盆,镜子。有人问你没事吧——多么愚蠢的问题——但你忍着,直到打开并关上另一扇门,把自己安全地锁在小隔间里,你才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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