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天贺
小时候,家住城中村,而将烟火和余闲隔离开的,便是那藤蔓蜿蜒,锦簇秀丽的牵牛花。
我很讨厌早起,但是牵牛花却不讨厌。她喜欢早早地起床,呼朋引伴地开放,肆意地耍过之后,痛痛快快地枯萎。她对生命是坦诚的,尊重的。尼采说过,“每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所以牵牛从未枉活。也正因如此,母亲偏爱牵牛。”
母亲一生劳碌,从我小学三年级起,母亲便不再送我上学。因为此事,她经常和我道歉。我当时尚小,其实没有多在意。母亲怕有坏人,总叫父亲送我,可我不愿意,非要自己上学。母亲拗不过我,便任我去了。
那时,学校的威压,让我上学多了份“内驱力”。厌恶,无奈,疲惫在我心头开起party,好在旧日的土埂,总在夏天为我找了个伴。
牵牛花,透过篱笆,悄咪咪地看我。一团团,一簇簇,蓝的,白的,摇曳多姿,珊珊可爱。风起之时,篱笆上好似掀起一阵花潮,碧浪连天,秀美无比。所以,我格外喜欢夏天,也因为牵牛。
我还记得,母亲好不容易,抽出时间,能送我上学。那时候她看着,冲出藩篱的牵牛时,笑容比花开得要烂。当天放学,我回到家,发现泥阶上多了两盆牵牛。
母亲当时做小作坊生意,做泡沫娃娃,挤在五十平米的地方,四五个人一起。在一盏脏兮兮的灯下,马不停蹄地赶着工作。她说,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回家,看着我,看着她养的花。
母亲对养花,就像对待工作一般认真。母亲因学历不高,只能从事些简单的手工业,但每份工作,她总是兢兢业业,从未懈怠。周末的时候,她也叮嘱我,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然后便把我锁在屋里。扬长而去。一个泡沫娃娃,五毛一个,不多,却能把母亲几年的青春定格住。一个五十平的房间,不大,却成了母亲生命里的一层围篱。
当牵牛花,扬起喇叭,宣告盛开的时候,母亲比任何人都高兴。夏天的母亲,起得比我还早。因为牵牛的花期短,可能中午过后,她便会凋亡。这也有些“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的悲伤感。所以母亲早起就为了看看这些,她养的“大姑娘”。
后来母亲牵牛种得越来越多,便开始用篱笆围起来养。她浇水,施肥,剪叶。时不时还将藤蔓绕在指头上把玩。
摇曳的花瓣总是缄默不语,却对母亲说出了她们所有的心事。
后来母亲的工作越来越忙,有时起得比她的“女儿”们还早。早出晚归的生活,让她没法见她的女儿一面。索性她便没再养过牵牛。
现在的母亲随着我上了大学,心头少了点牵挂,工作也变得稳定,她养得花的品种也越来越多。家也从小土房搬到楼房,生活的改善让她少了些负担。但她依然念旧,想念过去的牵牛和过去的自己。
当我暑假回家,我发现母亲反复染黑的头发下,有根隐约的白丝。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她的生命在随着时间燃烧,但也随着时间在绽放。
母亲一直在用她的生命爱着她生命所出现的,爱着她有的生活,爱着她种的“女儿”,爱着家人。生活对她来说可能是挡住自由的篱笆,但是她却成了尽力绽放的牵牛,在藩篱的缝隙,释放了自己的美丽,青春与自由。
母亲爱着一切。而我爱着母亲。
《巴蜀文学》出品
主编:笔墨舒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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