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为人知的是,今天形容言语、动作令人发笑的“滑稽”一词,在古代可完全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指一种盛酒器。
屈原所作《楚辞·卜居》中就已经使用了“滑稽”一词,其中如此控诉这个黑暗的世道:“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洁楹乎?”“突梯”是形容圆滑的样子;“滑稽”是形容圆滑随俗的样子;“脂”指动植物的油脂,“韦”指动物的软皮,油脂和软皮可想而知也都非常圆滑;“楹”是厅堂前部的柱子;“洁楹”有两说,一说“楹”为圆柱,要用脂、韦来打磨清洁,一说“洁”通“絜(xié)”,用绳子来度量粗细,“洁楹”即意为用绳子将屋柱围起来,度量粗细,引申而为善于揣度权贵者之所好。
因此,这句诗是指责贵族大臣们就像油滑的脂韦一样,对国君婉转顺从,阿谀奉承,而自己决不能也像他们一样。
《史记》有《滑稽列传》,专门记载诙谐之人,司马贞索隐:“滑,乱也;稽,同也。言辨捷之人言非若是,说是若非,言能乱异同也。”
“滑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含义呢?屈原和司马迁都没有给出解释。西汉学者扬雄写有一篇《酒箴》,收录于《汉书·陈遵传》,其中有“鸱夷滑稽,腹大如壶,尽日盛酒,人复借酤”的句子,“鸱夷”和“滑稽”都是盛酒器,不过“鸱夷”是皮革所做的皮袋子,用以盛酒。这几句话是说人们常常从这两种盛酒器中取酒饮用。
司马贞索隐同时引用了北魏学者崔浩的解释:“崔浩云:滑音骨。滑稽,流酒器也,转注吐酒,终日不已。言出口成章,词不穷竭,若滑稽之吐酒。故杨雄酒赋云‘鸱夷滑稽,腹大如壶,尽日盛酒,人复藉沽’是也。”北宋大型类书《太平御览》卷七百六十一引述崔浩的话稍有不同:“崔浩《汉记音义》曰:‘滑稽,酒器也,转注吐酒,终日不已,若今之阳燧樽。’”
原来,“滑稽”这种酒器是一种流酒器,里面装有虹吸管,利用虹吸现象将酒倒出。虹吸管通称“过山龙”。清人文康所著《儿女英雄传》第三十回“开菊宴双美激新郎 聆兰言一心攻旧业”中写道:“这滑稽是件东西,就是掣酒的那个酒掣子,俗名叫作‘过山龙’,又叫‘倒流儿’。因这件东西从那头把酒掣出来,绕个弯儿注到这头儿去,如同人的滑串流口,虽是无稽之谈,可以从他口里绕着弯儿说到人心里去,所以叫作‘滑稽’,又有个‘乘滑稽留’的意思。”
古代中国早就发明了虹吸管,称作“渴乌”。在为《周礼》所作的注中,郑玄写道:“益之者,以饮诸臣,若今常满尊也。”“常满尊”中之所以酒常满,就是因为里面装了类似“渴乌”的虹吸管。唐代大型类书《艺文类聚》引东晋诗人孙绰《樽铭》:“晋孙绰《樽铭》曰……详观兹器,妙巧奇绝,酌焉则注,受满则侧,吐写适会,未见其竭。”这件酒器就是《太平御览》所称的“阳燧尊”。“阳燧”是利用日光取火的凹面铜镜,“阳燧尊”则为模仿阳燧的形状而制,腹部向内凹,故有此称。
综上所述,“滑稽”这种盛酒器又称常满尊、阳燧尊,后世则称酒过龙、倒流儿、酒注子、执壶、公道杯等。而且正如崔浩所言:“滑音骨。”作为盛酒器的“滑稽”之“滑”读作gǔ,而不能读作huá。那么,“滑稽”又为什么用作盛酒器之名呢?“滑”的本义是“通利往来”,因此可以“调和四味”,正符合酒器中虹吸管的工作原理;“稽”的本义是停留、贮滞,用以形容酒器中酒常满的状态。《儿女英雄传》上述引文中的“乘滑稽留”是最好的描述。正是因为“滑稽”的这种特性,崔浩才把诙谐之人形容为“出口成章,词不穷竭,若滑稽之吐酒”。
不知道是哪位天才的古人用“滑稽”这两个字为带有虹吸管的盛酒器命名,真该向他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