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5月倒数第二个周五的下午，中国人民大学附属中学（简称“人大附中”）中心花园都格外热闹。这一天是人大附中一年一度的研究性学习结题展示与交流活动。学生在展示自己研究成果的同时，也向其他研究团队“取经”，或参与某一个话题的讨论。在今年的高二年级活动现场，学生用90多块展板呈现了360项课题成果，成果涉及自然科学、艺术生活、工程技术、人文社会等领域。
到了5月最后一个周五的下午，结题展示会的热闹又会延续到学校报告厅。来自不同研究领域的学生满怀自信走上讲台，在全年级同学面前进行优秀成果汇报展示。
研究性学习是一门高中必修课，但在高考的压力下，被很多人看作是花拳绣腿、可有可无的课外活动和“面子工程”。但人大附中显然没有这么看，“虽然没有明确的数据，但通过升入大学的学生反馈来看，经过高中研究性学习的专业训练，他们在自然科学实验方面更容易上手，在社会人文科学思辨和数据分析等方面的研究也更有深度。”校长刘小惠说。
研究性学习课题从哪里来
“六价铬在灌溉水中的浓度为1毫克/升时，就会导致水稻产量大幅度降低，而且六价铬可在水稻体内积累，威胁食物安全，危害消费者身体健康。本研究采用土壤中分离提取处理的耐铬镰刀菌，对废水中的Cr（VI）进行处理，去除方法低成本绿色高效……”这是学生庞泽堃的课题《利用土壤本源镰刀菌低成本绿色高效去除溶液中六价铬》，获得2023丘成桐中学科学奖（中国内地）分赛区生物学科一等奖，总决赛优胜奖。
为了加强对研究性学习课题的专业指导，人大附中联系校外科研机构，为学生提供更加专业的指导和研究保障。庞泽堃的研究便是在北京大学教授和北京大学实验室的支持下完成的。不过，这种“高端”的研究性学习并不具备普适性，学校大多数学生还是在校内教师指导下开展研究。比如学生李维昊、李林臻、刘昆鹏的《城市微空间填充——针对低龄人群的娱乐设施设计》研究，便生发于未被充分利用的城市微空间与社区低龄人群的娱乐需求，他们的研究成果已被相关部门采用。此外，《短视频依赖的解决方案》《由口罩引起的容貌焦虑与自我关注》《过度服务与顾客满意度》等更多研究，则是学生从身边小事发现的。
人大附中的研究性学习分层设计，既可“高端”又可“亲民”，给不同需求的学生提供了空间和平台。学校研究性学习教研组组长万丹介绍，目前研究性学习涉及六大领域40多个专业，近3/4是稳定的研究主题，1/4是微调的研究主题。为了给予学生充分的资源支持，人大附中利用学校图书馆资源，为学生查阅科学文献提供保障。此外，学校还积极开发校内外资源，加强学科实验室和科学实验室建设，为学生提供了稳定的实验资源保障。
高中创新人才的培养需要督促与引导并重，为此人大附中教研组编制了《研究性学习过程记录手册》，它不仅是课程评价的依据，也是具有个人特色的“科研记录本”和成长记录手册。结束课题研究后，学生的优秀研究报告也会结集成册，成为可供下届学生学习参考的重要素材。
到今年，教研组的书架上已经摆了10余本论文集，汇编了各领域10余年间400多个优秀课题成果。不过万丹也强调，研究性学习课程重视成果却不唯成果，“最重要的是学生对学科的理解，是否掌握了科学研究的方法、规范，科学素养提升了多少”。这也是每位指导教师的共识。
“研究性学习不能仅从严格意义上的学术角度进行衡量，还是要落实到核心素养上来，要给学生带得走的能力。”研究性学习专职指导教师徐乾说，“许多学生只知学科不知专业，但经过研究性学习可以让学生更加明确今后的专业方向和职业选择。”
教育对学生的影响是隐性的、滞后的，同时也是长期的。人大附中2017届学生王启涵曾在朋友圈感慨，在工作中仍受益于高中阶段的研究性学习，“这种工程思维让我面对重大项目时可以快速找到切入口，帮助我站稳了职场”。
研究性学习的课程模块是依照科学研究的一般过程模拟设计的，因此从方法练习到选题论证再到项目设计，每个环节学生都能亲身体验，教师则在指导过程中培养学生严谨细致、坚韧不拔的科学精神。2018届学生郭沄说，“合成生物学研究是我高中期间最宝贵的学习经历之一，这门课程的总体流程构成了我很好的科研训练经历，它们对我大学的生物专业学习非常有帮助”。
最小的教研组，最大的备课组
从教5年，历史教师胡宏根已经带了四轮历史领域的研究性学习课程。开始时前辈带着他开课，一段时间后他便自己开课，带学生研究的领域也从历史学聚焦到中国现当代史。在人大附中，像胡宏根这样的“兼职”研究性学习导师还有很多。
人大附中将分布在3个年级的研究性学习教学时间统一集中在高二年级开展，教师按专业领域分类开课，授课采用走班制，学生单人或2—5人一组负责一个课题，涉及40多个领域。研究性学习教研组具体负责制定研究性学习课程实施方案、教学计划以及各阶段的教学、评价和学分认定等，同时组织教师培训、研讨，对教师开展科研方法的辅导。如今，学校形成了一个由5位专职研究性学习导师、60余位“兼职”教师有机合作的团队，万丹说：“我们是学校最小的教研组，但同时又是最大的备课组。”
不仅如此，为了给学生提供专业指导，同时促进团队的良性发展，学校倡导经验丰富的教师带新入职教师合作开课，教研组两周开展一次集体备课，既方便协调统一教学进度，也便于教师共享研究性学习教学经验。集体备课过程中，不同领域的教师会自然形成小备课组，继续深入研讨。教研组内，教师需要学习学科的前沿知识，进一步熟悉科研方法，还要参加相关培训、研讨、交流、听评课等活动，熟悉研究性学习课程流程，提高自身的科研能力。
在学生研究的过程中，基础教育阶段的课本知识已不足以支撑完成研究性学习课程的需求，因此教研组特别重视学生的文献检索、文献阅读、文献综述等能力培养，“这是投入一项学术研究的必要能力、基本素养，也是对学生今后学习生活极有影响的能力。”兼任语文课的研究性学习专职教师王思泓说。
在任何课程学习中，评价都具有指挥棒的作用，同样也是教学的指南针。人大附中研究性学习教研组依托《普通高中“研究性学习”实施指南（试行）》，提炼、细化出适合学情的研究性学习多维评价体系，评价的具体指标细化为《研究性学习过程记录手册》，学生的开题、中期报告、结题报告及教师对学生的评价均在手册记录中。教师可以借助手册督促、跟进学生的研究过程，学生则在填写过程中逐步养成资料收集、记录的习惯。
谈到此处，王思泓举了一个案例：学生未经训练前读10000字的文献需要半小时，训练后只需要10多分钟，“他们熟悉了论述类文章的一般结构，知道怎样快速抓取关键信息、通过浏览和跳读保证不漏信息。若能将这种能力迁移，高考语文的长文本阅读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虽然如此“有用”，有些学生却并不“感冒”。“他们都拿着练习册来上课，我在上面讲学生就在下面做习题。”王思泓说，她尝试丰富学习内容，同时以随堂作业的形式促使学生做文献检索和阅读的反馈。慢慢地，学生不仅在课上放下笔听课，课后还能主动“加班”，为自己的项目真诚付出。
对教师来说，最真实的教育教学资源来自课堂，而课堂最有力的支撑是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学生。心理教师陆丽萍指导学生学习《学习心理学》，学生的研究结果成为她进行教科研的重要素材；教师胡宏根的学生关于宋代文人政治的研究观点都令他收获颇多……向前辈学习、向学生学习，当教师自身的学习热情被激活，教学工作也开启了一个良性循环。
30年的“守正”与“创新”
作为一门面向全体教师开放的课程，人大附中的研究性学习在实施过程中也曾面临各方面的压力和困难。
“首先是课时。”徐乾说，研究性学习虽然是必修课却没有明确的课时分配。每周安排两课时，都是从其他学科课时挤出来的。万丹表示，没有课时就不可能有学习，这需要学校做好统筹规划与协调。
1000余名学生，近50个专业领域，虽然可以争取高校、科研院所的专业人员支持，但外力始终充满不确定性。认识到这一点，人大附中将重心放在学校教师身上，一方面鼓励开设指向教师专业特长和学生兴趣的研究性学习主题领域，确定5位教师为研究性学习专职教师；另一方面招聘新教师时扩大专业背景要求，吸纳各专业领域人才从教，比如戏剧影视文学、环境化学、机械工程、经济学等。同时，学校充分认可研究性学习教师的付出，向职称评定或折算班主任年限方面倾斜。
学校的支持与鼓励让教师充满干劲儿，但最让他们有成就感的还是学生。“实现什么不重要，听到学生有什么新奇想法最高兴”“可以跟学生一起做研究很兴奋”……教师有这样的认识并非偶然，细数人大附中研究性学习课程近30年的发展历程，以学生为主体、以素养全面提升为目标始终是学校课程改革的目标和教学育人的追求。
1994年人大附中开设了科学实践课，这是研究性学习课程的雏形。2001年，教育部印发《普通高中“研究性学习”实施指南（试行）》，明确提出高中研究性学习要实施以培养创新精神和实践能力为重点的素质教育。这一年，研究性学习作为高中必修课被排入学校课表。
很长一段时间，人大附中高一至高三全体学生开展每周一课时的研究性学习。但随着实践的逐步深入，教师日渐发现这门新课的内容、目标与传统的封闭式教学组织形式之间存在矛盾：“兼职”的科学教师对具体课题的指导只能停留在研究思路和规范上，对该课题基于学科专业的指导力不从心；整齐划一的行政班教学使学生无法到达专门的研究场地，专职师资也相对紧张。
“这些问题事实上已经严重影响到研究性学习课程的实施。长此以往导致激发学生的探究意识、培养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就成为一句空话。”校长刘小惠说，关键是改变教师的教学方式和学生的学习方式。
发现问题，常常也意味着转机出现。2010年，人大附中与国外两所高中共同开展了中学生科技合作研究项目，相互学习和交流为人大附中研究性学习课程的开展带来新的思路。2012年新学年开始，人大附中将原有的教师班级负责制改为专业研究室负责制，整合校内外资源，建立课程资源及管理平台，开启按领域指导的走班制授课模式。
如今，人大附中已经形成了相对稳定的教师队伍和体制机制，基本可以满足学生的专业兴趣和发展需求。刘小惠说：“回首过去，我们更加坚定‘全面发展 突出特长 创新精神 高尚品德’的育人目标，更加坚定‘尊重个性，挖掘潜力，一切为了学生的发展，一切为了祖国的腾飞，一切为了人类的进步’的办学思想，更加坚定‘爱与尊重’的教育理念。”
《中国教师报》2024年06月05日第1版
作者：本报记者 刘亚文 褚清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