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樱姝
杜甫《江南逢李龟年》这首诗，我读中学时语文课本里有。学过、背过，但当时受于年纪阅历所限，我并但没觉出在众多唐诗当中有什么特别之好。如今再读，竟令我感伤不已！
同一首诗，不同年龄去读，读出的东西不一样。当你逐渐发现年幼时不理解的诗句恍然懂得，只能说明：老了。以前觉得头两句“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很平淡，现在却爱死了这两句。因为这两句，大唐盛世面貌呼之欲出，繁花似锦，开始便是高潮。因为这两句，让经历过的人更会觉得“相逢”后的伤感更是摧人心肝。杜甫的高明正是写感伤却不着一字感伤，让情绪自然而然酝酿。
岐王是唐玄宗的弟弟李范，一个快乐的王爷，喜欢开文化沙龙。崔九是唐玄宗的亲信，家世才华一样不少，也是个文艺爱好者。岐王宅里、崔九堂前都是当年文艺精英的聚集地。李龟年是当时著名音乐家、流量明星、皇上身边的红人，经常出入于达官贵人府邸。
李家三兄弟均是文艺天才，李彭年善舞，李龟年、李鹤年则善歌，李龟年还能演奏胡乐，长于作曲等。李白写杨贵妃的《清平调》就是由李龟年来演唱的。皇上伴奏、贵妃伴舞、龟年演唱，这是怎样的组合？青年时期的杜甫，那时还叫“小杜”，曾有幸在这些长安雅集之地与李龟年谋面，他是李的铁杆粉丝。
然后，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一场“安史之乱”让风流终归要被雨打风吹去，无数人的生活轨迹都由此改变。杜甫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写下了“烽火连三月”、“三吏”、“三别”等等，那些悲怆的诗篇奠定了他“诗圣”的文学地位，而自己也成了“艰难苦恨繁霜鬓”的面目。他从东都洛阳到甘肃，再到成都，辗转来到江南。
在江南的一次宴会上，他又见到了故人李龟年。李龟年已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者，京城一流的艺术家如今靠卖艺为生。两个人在江南最美的风景里落花时节相逢。他们曾一起见惯京城的繁华，如今都不得不面对“花落”的现实。杜甫早已没了意气风发，从小杜变成语文课本插画上那副悲苦模样。
李龟年比他年长十四岁，没了当年的风采，成了一个落魄的干瘪老者。一个眼神的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往事如电影画面闪回：豪华的府邸、满座的高朋、升平的歌舞......
在电影《长安三万里》中，岐王府里道具间中可爱的小杜甫从中探出了头，李龟年的琴声绕梁不散......
当年多么浓烈，如今就有多么凄苦而不堪，鲜明而残忍的对比能晃瞎人眼，刺穿人的心。他们在盛世之下如花叶舒展，但面对时代的巨变，无能为力。时代的命运终成他们个人的命运写照。
据说李龟年在湘中采访使宴会上演唱了王维的《相思》后，又唱了王维的《伊川歌》：“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余。征人去日殷勤嘱，归燕来时数附书。”因为用情至深，唱完后突然昏倒，四天后才苏醒。李龟年最终郁郁而终。两年后，杜甫的生命在公元770年划上了句号。
一个是盛世丝竹所成就的“乐圣”，一个是乱世伤感铸就的“诗圣”。我想，如果杜甫可以选择，他大概愿意永远生活在盛世里，历经苦难所成就的文学事业高峰未必是他真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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