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姓任名守,家居何处,不得而知。其人性情纯厚,与人为善。上有老母久病于床,日需药石为继,下有一儿一女,初入学堂,糟糠之妻亦是体弱。任守每日耕作于田间,妻子做些针线,子女每每学堂归来,也能“子云”、“诗曰”的,颇得人欢喜。虽不得富贵,然母慈、妻贤、子孝,日子过得倒也舒心。家中还有一老牛,照料几亩薄田,每日耕作,反正顾得温饱。
前日,岳丈家祭祀,宰了只羊,送了半只羊腿,给孩子们打打牙祭。晚间妻子满满炖了一锅,任守借口邻家有事,外出躲了半夜,老母和妻子闻不得膻味,只好过了一对子女,吃得不亦乐乎。任守归来,就着馒头喝了两大碗羊汤,于是感觉好不欢喜。
第二日一早,任守下地干活,妻子用布袋装了干粮,是用羊汤泡过的馒头,没有啃干净的羊骨头也一并装入了布袋,任守把布袋搭在牛背,便出了门。
自用田离家颇有些距离,到得田间,便套了牛,具犁耕作。几个来回,泥土翻飞的,已耕作了好大一片。不知不觉的已时至晌午,确实有些酷热难耐,任守便替牛解下笼套,且去饮水,一并也找个阴凉,待得日头稍斜,再来作活。
饮罢牛,任守洗了把脸,也难掩困顿。本欲先食了干粮,可又一想,食了干粮还要去休息,岂不浪费,睡醒了再食,方才有力气干活。于是拴牛至树荫下,自个儿以草帽遮面,背靠着大树,便沉沉睡去。
梦中忽听着牛蹄践踏声,大惊而醒。摘帽望去,便见得一狼目露凶光,于十步外窥视,于是随手操起锄头,与狼对峙。
孤狼无胆,见有人怒对,只围着任守与牛转圈圈,也不敢近前。任守锄头立起,狼则退去,锄头放下,狼则徐徐进前。周而复之,狼不能近前,任守也不敢退后,任守又是吼叫、又是举锄欲打,这大晌午的,也没得希望有路人经过。于是,一人一牛一狼,陷入僵局。恐是这狼许久未曾进食,难得见到这两个活物,丝毫没有退去的意思。
任守思忖着:就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狼许是饿得慌,闻到了肉味,才跑了过来,反正羊骨头上也没啥肉,给字吃得了,吃饱了,兴许就会离开。于是,拿出羊骨头,远远向狼抛了过去。片刻功夫,便只剩了一堆骨头渣。狼似乎意犹未尽,转着圈的,仍不肯远离。
任守想:狼虽然只吃肉,但这泡了羊汤的馒头,它要是饿得紧,也能填肚子,于是远远的向狼抛了一个馒头。
狼近前嗅了嗅,喏大的馒头,三两嘴便吞了个干净。狼吃完后,端坐于地,远远的望着任守,想着是没有吃饱。
任守心里想着:就剩这两个馒头了,你一个,我一个,咱俩都不饿着,也都相安无事便罢。于是,又远处扔了个馒头过去。片刻,馒头又被狼吃了个精光。后又返回原处,继续端坐,仍死死的望着任守。
任守无奈,向更远处扔去了最后一个馒头。嘴里喃喃道:最后一个馒头了,给你罢了,你吃饱了,赶快离去,我落得个平安。
最后一个馒头也被狼吃了,狼似乎是仍不死心,仍瞅着任守,任守拿出装干粮的布袋,向狼抖了抖。说道:什么也没有了,你赶快走吧,再不走,一会儿有人来会打死你的。
狼摇摇头,像是听懂了任守的话,溜溜的跑了,任守直到看不到狼的影踪,才悻悻的牵着牛继续回地里干活。
且说,这狼走了好远之后,突然感觉这肚子很不舒服。你想,这狼是吃肉的,馒头虽然泡了肉汤,可依然还是馒头,狼根本就消化不了这玩意儿。所以,狼越跑觉得肚子越疼,突然感觉肚子传来一阵急促的绞疼,就这么四腿一软,倒在了地上。到底这狼死了没有,这里暂且不表。
话说,这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流氓。任守这个村子里就有一个,姓齐,叫辅仁,名字取得还有些儒雅,可大家伙都愿意叫他的浑名“齐三儿”,这家伙成天游手好闲,不是偷了这家的鸡,就是摸了那家的蛋,有一次偷看小媳妇洗澡,被人追得满街跑。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有一个好姐姐,还嫁了个当官的,时不时的给些碎银子,小日子过得滋润的很。前些日子,当官的姐夫给他谋了个地保的差事,配了一把没有开刃的朴刀和弩,那弩据说是他在姐夫签押房里顺手摸的,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每日在村子里耀武扬威的,这可苦了村里的那些鸡,这弩射鸡,太容易了。就这样,一段时间下来,村里啼晓的鸡鸣都清静了很多,大家伙也是怒不敢言。
村民们把鸡都看护得紧了,这齐三儿就没得下手了,明面着抢,他还不敢。于是,他就把心思放到了野外,寻思首能射个兔子、野鸡之类的开开荤。可野兔、野鸡哪像家鸡那样好下手,这在荒山野地转悠了好几天,也是一无所获,令他大为沮丧。
这天,他又空跑了一天,正要准备着回家搞老张家那只下蛋的老母鸡,他已经惦记好长时间了,今天要再搞不到野味,就干掉那只老母鸡。正寻思着,就看见一头狼晃晃悠悠的从远处走来。
他一猫腰,就匍在了地上,背后摸出弩,上好弦,瞄着越来越近的狼,“嗖”的一声,正中狼肚子,狼踉跄了几步,仆然倒地。齐三儿大叫一声“好”!就快步上了跟前,“嘿嘿!都说这狼肉有些糙,但也聊胜于无,这么大一只,我清炖一半、红烧一半,再给姐夫送俩狼腿,他不得高看我一眼!”
就这么来到近前,他抽出朴刀,顶着狼头这么一翻,他惊恐的发现,狼眼还睁着,说时迟那时快,狼的脖子一探,张嘴步叼住了他持刀的右手,他“哎哟”一声,朴刀坠地,左手跟着去扒拉狼嘴,努了几下,硬是没有掰开,狼的身体软软的,任他拖着,但是狼牙却紧紧的咬着他的右手,慌忙中他摸到了射在狼身上的弩箭,拔了出来,对着狼头、狼眼、狼脖子一通猛插,狼的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嘴慢慢的松开。这时候,他已经浑身是血,有他的血,也有狼的血,他感觉不到他右手的疼痛,估摸着掌骨被这畜生咬断了。也顾不了太多了,他扯了块衣巾,把右手使劲的缠住,他知道不能失血太多,否则自己会休克的。在这荒山野岭的,要是昏了过去,那可就真的过去了!
他强打着精神,踉跄的往村里走去,他感觉都已经走到了地老天荒,却还是看不见村庄的影子,他知道自己脱力了,软软的倒在荒野上,他努力的睁着眼,看着快要落山的太阳,慢慢的,他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周边一片死寂。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软软的,也暖暖的,右手的巨痛告诉他,自己还活着。他看向床边,看到了姐姐,也看到了姐夫,还有一个郎中。
姐姐告诉他,是早上被赶山的村民发现的,被送回了村子,又被送到了县里姐姐家,真是命大!
他给姐姐讲了他的故事,他还惦记着那头狼。姐姐说,狼也被村民送了回来,在冰窑里搁着。他讨好的对姐夫说:“专门打的一头狼,孝敬姐夫的”。姐夫也说:“你命真大!”
几日后,齐三儿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除了右手还会钻心的疼。他想着那狼肉了,说好的要“清炖一半、红烧一半”,他还没吃过狼肉呢,估记姐夫也没吃过。他支架着身体,吩咐下人把狼拎出来,今天晚上,大家一起吃全狼宴。
姐夫姓胡,单字一个潘,字求申,自幼聪慧,十六岁中举,得某个军爷赏识,随军做了几年的文员,一次行军中,偶遇齐三儿的姐姐,见有几分姿色,军爷便起了歹心,欲纳了作妾,胡潘不忍,便求着军爷,把齐三儿的姐姐赏赐给了自己,都想着这齐氏被当兵的掳去,那是羊入了虎口,可谁曾想,却为胡潘所救,也是天大的造化。谁曾想,几年后,胡潘被外放到了这本地的县衙做了县太爷,齐氏也争气,一口气给胡家添了两个公子、两个小姐,彻底坐实了胡家主母的位置。
这胡潘原是一介书生,不料在军营当了几年文书,书生意气已然不多,当兵的气息却沾染了不少,县衙管理一切军事化,升堂不叫升堂,叫升账,师爷不叫师爷,叫军师,连门口的衙役都称之为亲卫。处理政务、审理案件,说一不二、*伐果断,宛若一个大将军坐镇。不过,他这一套管理办法,整个县衙倒也是让耳目一新,一时上下风评极佳,其本人大有升迁之望!
今日公干回府,听闻齐三儿要做“全狼宴”,胡潘也想尝鲜,便走到了后院。下人们正张罗着宰狼,几年军旅生涯,胡潘见到这血腥场面会兴奋,于是,便走向近前。见下人从狼肚子里掏出些白乎乎的东西,似乎不是狼的内脏,就来了兴趣,仔细一打量,原来是馒头,狼怎么会吃馒头?
胡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便叫来了仵作,仵作一看,也啧啧称奇:“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这狼怎么开始吃馒头了?呀!莫不是有人投喂?这馒头怎么还泡了肉汤?”
这齐三儿一听,马上来了精神。“到底是谁养的狼,把我咬成这样,姐夫可得查清楚呀!”胡潘一想,吩咐道:“这狼先别吃了,等搞清楚事实,还三儿一个清白,再吃也不迟。”
翌日,便派了亲卫到事发地,如此这般,如此那般的一查,就清楚了来龙去脉。正如客官所料,这头狼便是那头狼。
既然清楚了事端,这胡潘心里便琢磨着:内弟为了给自己赏鲜,竟然被狼给咬了,这心里还真是有那么一丢丢的感动,这个内弟别人都说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可给自己,还是挺尊重的,闹这么一出,怎么地也得给内弟个补偿吧。
于是,县太爷胡潘升账审案,公告乡里。
原告栾作威状告村民任守,投喂野狼,祸害乡里,经查属实,处任守罚金白银二十两,以惩效戒。
地保齐辅仁,孤身力*野狼,为民除害,嘉奖白银五十两,实领地保双奉禄。
村民栾作威举报有功,着嘉奖白银二两。
正可谓:开明军爷升账,无辜百姓躺枪。是非黑白谁知真相,乾坤颠倒世事难相。凄沧! 凄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