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怜
去时荷出小如钱,归见荷枯意惘然。
秋后渐稀霜后少,白头黄叶两相怜。
—宋·宋祁《秋塘败荷》
因为“红杏枝头春意闹”,和与欧阳修合修的《新唐书》,宋祁留下了“红杏尚书”的美名。
其实纵使没有这个美名,宋祁也足以流传千古。无论是不欲以弟先兄而状元郎被哥哥抢去的科举轶事,还是提出“三冗三费”的一针见血,足以让宋祁声名远播。
但见惯了太平盛世的宋祁,也逃避不了岁月流逝的摧残。就像此诗的荷花,当初宋祁离开的时候还小如铜钱,如今归来已是满目萧索,让人无限怅惘。
可这还不是最凄惨的时刻,恐怕秋意渐浓风霜愈深之时,荷花会衰败得更加触目惊心。
到了那时,就只剩下黄叶对白头,雨中寥落月中愁,两两相对又相怜。
时光没有脚印,可这枯荷与衰红已经告诉了我们了岁月流走的答案。而人们不想面对的生命衰败之感,这满池黄叶与一头白发又提醒着我们不得不去正视它的存在。
人们怜惜荷花的凋零,荷花仿佛又怜悯人的白头,说到底都怪岁月太无情。
而这种生命的沧桑无力之感,不只荷叶可以寄寓,孤灯夜雨也能传达,就像司空曙所言,“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
4.怨
一曲菱歌恨未终,所思人隔若耶东。
秋风昨夜湖南过,多少荷花怨落红。
—明·苏民怀《采莲曲·其四》
古典诗词里的采莲女大都美好又快乐,如李白笔下“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
还如白居易笔下,“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遇到心上人静默欢喜又激动万分。
可苏民怀笔下的采莲女就没有这么欢快,一则她思念的人远在若耶溪之东,不知何时归来。
一个“隔”字,已经将空间上的阻隔与心理上的煎熬,有力地传达出来,更何况还有一个“恨未终”。
二则昨夜秋风秋雨愁煞人,不只吹乱了满湖落红,更吹乱了镜中朱颜改,美人也迟暮。
这种相思难相见的怨恨,正是:镜中愁绝采芙蓉,冷落怨秋红。
古典诗词里的采莲女,采摘的不只是莲花,还是自己对心爱男子的一片芳心,取“莲”谐音“怜”之意。
他们最美的期盼,不过:愿君早旋返,及此荷花鲜。
5.愁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干。
—南唐·李璟《摊破浣溪沙》
南唐中主李璟的这首秋荷之词,被王国维盛赞:大有众芳芜秽、美人退暮之感。
世人写秋荷大都重在描摹翠减红衰之貌,而李璟不仅写出了这种外在的衰败,还取其神,道出精神上的萧瑟。
“菡萏香销翠叶残”,就连荷花的香气都被秋风消磨殆尽,失去了精神气,可不正是西风愁起绿波间吗?
更令人悲凉的是,不只这荷花已衰败,就连赏荷的人也不敌这似水流年,匆匆老去,让人不忍直视。
细雨梦回之时,多情的人才惊觉思念的人还远在边塞,只能独倚小楼,遍吹笙曲,任凭漫漫长夜滚滚寒珠打湿玉笙,寒气逼人也。
寒冷的雨夜,幽咽的笙乐,流不尽的泪水,诉不尽的相思,化作栏杆一夜愁。
如此相思愁苦,正如辛弃疾笔下“根底藕丝长,花里莲心苦。只为风流有许愁,更衬佳人步。”
6.苦
杨柳回塘,鸳鸯别浦。绿萍涨断莲舟路。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
返照迎潮,行云带雨。依依似与*人语。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宋·贺铸《踏莎行·杨柳回塘》
贺铸笔下的荷花,写得极为别致,不言翠减红衰,不言美人迟暮,而说红衣脱尽芳心苦。
莲花美艳,莲心寒苦,本就是自然规律。可经贺铸这么一点染,仿佛荷花败落,红衣脱去,芳心才苦。
如此莲舟不来,蜂蝶不慕,这莲花自开自落的愁苦,正与词人怀才不遇的幽怨暗自契合。
贺铸作为贺知章的后裔和宋太祖贺皇后的族孙,才华自然卓绝,出身亦是不凡,奈何他个性耿直,不为权贵折腰而终身仕途坎坷。
故而在贫苦潦倒之时,贺铸也会借助莲花自我反思,如果当初放下身段,是否就不用忍受芳心自苦,是否就能避免“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的悔恨。
但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是本性使然,贺铸狂放孤傲也是天性如此,即使重新选择,他大概率也不会改变初心。
就像我们很多人悔恨那条未选择的路,都是带着已有的经验与经历去解读。可放在彼时彼刻的情境下,没有这些东西作为参考,也还会做同样的选择。更何况,很多人把自己的本性难移给剔除在外,而这是最无法轻易改变的东西。
此外,古人还喜欢用莲心苦比喻男女相思苦,“花心多怨,妾心多恨,胜似莲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