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篇对宋朝人林季仲《次韵林楙南见寄》诗“若得封胡同里巷,底须屈宋作衙官”的注释:“胡同,蒙古语。元人呼街巷为胡同,后即为北方街巷的通称。”简直莫名其妙。
诗里的“封胡”是两个人的名字,系东晋谢氏诸子中的堂兄弟。封指谢韶,小字封,谢安弟谢万之子,官至车骑司马;胡指谢朗,小名胡儿,谢安之兄谢据的长子,官至东阳太守。“若得封胡同里巷,”意为假若与封胡二人同住一个里巷,屈原、宋玉也只能做他们的下属,全诗与蒙古语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首诗的作者林季仲,北宋宣和三年(1121)进士,南宋绍兴八年(1138),因力阻秦桧和谈被免职,后任婺州知州,加封龙图阁直学士。林季仲在世时,成吉思汗(1162—1227)还没有出生,更谈不上成吉思汗的孙儿忽必烈建立元朝,何来元人呼街巷为胡同?
在胡同文化中,既不注重文献追踪、地图对照、地理考察、语言分析和综合研究,也不考虑语音的历史发展、词义的演变过程,见到胡同便信口拈来妄谈蒙古语,牵强附会地推测词源。“亥豕马焉因而愈误,鲁鱼帝虎久则失真”,把近代个别地区随着内地农民携眷出关垦耕,遂形成失音的蒙古语水井错认为胡同的,包括今人编辑的书刊在重复或刻意制造的这类伪词源,在研究胡同文化时尤其值得警惕。
把胡同说成来自蒙古语,出自上世纪的一篇道听途说的报道。调查显示,报道中所提的村落建于清末民初,与北京明代的胡同没有任何关系。
胡同,是我国北方地区对城市中小巷的俗称。经明清儒师的考证,弄堂与胡同源系古衖(巷)字的南北两音,意为小巷,各占南方吴语区和北方话地区互不干扰。把胡同说成来自蒙古语,并非源于史料或考古发现,而是出自上世纪的一篇道听途说的报道。
1937年,《世界晚报》载文称,前冬余游蒙地,其村落恒名“郝页鲁胡同”“乌兰胡同”。后与土默特总管蒙人谈及,据称:“北平之胡同,亦译蒙语井字而来,元朝势力所及之地,改巷为胡同,蒙人名其聚处为胡同,谓有井也。”这是关于胡同来自蒙古语最早的说法。
1944年,日本人多田贞一在《北京地名志》一书中写到,他听说胡同来源于蒙古语音“浩特”,意为村落、城市。多田贞一没有去过内蒙古,全凭听说,他还说在蒙古地图上能找到乌兰胡同,“据最近从蒙古来的人说,锡林郭勒地方的包,五个六个集在一起,就称为胡同。”
哈业胡同八村的水井
我在内蒙古、东北、新疆等地采访蒙语专家和民众得知,蒙语井的规范发音是忽都格而不是胡同。为此我特意向中央民族大学对汉语颇有研究的蒙族朋友请教,他们说胡同和蒙语水井不是同一事物,也不是同一语素,无论元明时的汉译地名忽都、古都黑,抑或现代的忽都格,蒙语井的发音都不可能变成北京的胡同。可巧的是,我们地理系有八位同学分配到内蒙古从事教育工作,他们在那里与蒙古族同胞共同生活了50多年,有的后来还调到民政部管理地名事宜。我曾经向他们了解,北京的胡同与蒙古语水井有没有关系?他们回答在当地没听过有这种说法。
《世界晚报》所记的“郝页鲁胡同”和《北京地名志》同样提到的“乌兰胡同”,实为两个以井为专名的村落,即郝页鲁胡同村和乌兰胡洞村。“乌兰胡洞”系蒙古语,意为红井,标准汉译地名应写作“乌兰呼都格”,后因汉人建村失音为乌兰胡同。据内蒙古自治区地名委员会《内蒙古自治区乌兰察布盟分册》,乌兰胡洞村属老圈沟乡,在乡驻地西南2.5公里。八百多年前,此地属于游牧之地,蒙古族人在此举行祭敖包活动时,常在此圈羊。又因此处四面环山,中间形成天然的羊圈,故名老羊圈。1913年开地建村,当时人们在村中打了一眼井,因属于红土井,故名乌兰胡洞村。显然直到1913年才因打井而名的乌兰胡洞村,起码比北京的胡同晚出500多年,明显构不成北京胡同的语源。
郝页鲁胡同村,“郝页鲁”又做“哈业”即“二”。哈业胡同镇,隶属于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九原区,地处乌拉山南麓,九原区西部。区域面积214.4平方公里,相当于北京市东、西两城区总面积的两倍。该镇下辖哈业胡同村、新胜村、前进村、柴脑包村、乌兰计一村等12个行政村。我能顺利到哈业胡同镇考察,多亏在包头工作的学友郭慕珍一家的帮助。
他们开车带我去哈业胡同镇那天,正赶上星期日,镇长和干部们依旧在村里忙碌着。当知道我们的来意后,王永安镇长特意安排杨志强助理接待了我们。杨助理介绍说,包括他在内,现今哈业胡同和周边一些乡村的人,绝大多数是清末民初从晋陕一带走西口人的后代。到解放初期,这里先后形成了46个自然村落,平均每个村约40人。其中有百年历史或近百年历史的自然村43个,多由最早定居的垦荒者的名字或姓氏作为村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