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绕
作者：侯德云
被什么东西，比如一首歌，缠绕一整天的经历，你也有的吧？说不上原因，那歌，赖在脑子里，转一圈又一圈，有时不经意，还会从嘴巴里溜达出来。
我哼哼过《送战友》：“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
也哼哼过《鸿雁》：“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都是整天哼哼，有时能把眼泪哼哼下来。
我曾亲眼看见，有人隔几分钟哼哼一遍“大风也刮不倒”，自己还纳闷：“怎么老是刮不倒呢？”
歌之外，还有人，还有事，也都会缠绕我们。我没说错吧？
这两天，我是让一个人缠绕了。熟人，我三哥的闺女，我侄女。我叫她小琪，她叫我老叔。小琪在我脑子里赖了两天，怎么撵，都不肯走。总在眼前晃啊。
小琪心里挺苦的，大概是想跟老叔倾诉一下吧。
老叔知道她心里苦，也知道为什么苦。
三年前，春节期间，小琪来老叔家做客。进门不久，几句话就把我震懵了。直到现在，想起来我还会懵一会儿。
那是小琪第一次到我家做客。她远嫁吉林，很少回老家来。即便回来，也是回她父母那里。而她父母，离我少说也有一百公里。
小琪进门，没等坐下，劈头一句：“老叔，你供佛了呀？”
我一愣。书房里，确实有一尊佛像，观音菩萨。几年前，我去普陀山游玩，就便“请”回来的。当时是觉得，那啥，“相看两不厌”嘛。不过,小琪当时是在客厅里，连书房的门都看不见，她怎么会“看见”佛？
我揣着一肚子狐疑，把相关情况给小琪介绍了一下。
小琪又说：“老叔，香火不旺啊。”
我又是一愣。没错，我只是偶尔给观音菩萨“敬”几柱藏香。这事似乎跟信仰无关。我喜欢藏香的气味嘛。不过，从香火的角度论，确实“不旺”。可是可是，小琪她怎么会知道这事啊？
小琪说她通仙，有感应。仙，我知道。民间信仰，狐仙，黄仙，还有蟒仙，分别对应三种动物，对不对？
饭桌上，小琪一边陪我喝酒，一边讲故事。
小琪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呐。其实，我们哪一个，不是有故事的人呢？
只不过，小琪的故事，让我感到很有些悬疑。
小琪的第一桩婚姻不太如意。说起来也是孩子任性，自己觉得不如意，就离了。偏偏，要死要活，非把个两岁的儿子，也“要”了过来。民间把带孩子的离婚女人，叫拖油瓶的。这年头，一个女人，拖着油瓶，再找婆家，难哪。可这事对小琪，好像一点也不难。离婚没几个月，她就远赴吉林北部乡村，相亲去了。男方，竟是一个未婚青年，还比小琪小两岁。双方条件一比较，连我三嫂都觉得悬。谁知道，两人一见面，王八看绿豆，对眼儿，没多久，小琪就嫁过去了。
小琪的悬疑故事，从相亲那天开始。
小琪一到男方家就病了。送医院检查，啥毛病没有。有人暗示，找个仙家看看吧，怕是虚病。
所谓找仙家，是找仙家附体的那个人，社会学里，把他们叫“香童”。
香童一看，还真是虚病，一个什么东西，跟小琪淘气。香童一番作法，病很快就好了。
故事的高潮在后边。
小琪嫁过去没多久，自己也成了香童，能给人“看事”了。
我很好奇，催促小琪说来听听。
小琪说：“老叔，那种事，老鼻子了。我只讲一个给你听。”
好吧，讲一个也行。
小琪说，邻村有个妇女闹病，人家来请她，她去了，一看就知道，是个什么东西闹的。小琪骂那东西，不要脸，跑人家来耍怪，一会儿跟我走！这时，那生病妇女突然脖子一梗，说：“不走不走！”小琪举起一根桃树枝，说：“不走我打死你！”那妇女的脖子又一梗：“它怎么不走？”
我吓一跳，插话：“怎么，屋里还有别的东西？”
小琪笑：“有啊，还有一个小玩意。”
我问：“什么玩意？”
小琪还是笑：“老叔你别问，不是什么好玩意。”
不让问就不问。小琪继续讲故事。
小琪对那梗梗脖子的妇女说：“你走，它也得走，谁不走我打死谁！”话音刚落，那妇女的脖子立即耷拉下来，人也迷糊过去。不长时间，醒了，好模好样的。
小琪的故事里有桃树枝，我一点不奇怪，民间有桃木避邪之说嘛。
我告诉小琪，类似的故事，我小时候听过不少，还以为是瞎话呢。
小琪说：“老叔，这种事，我都讲给你听，你能写一本书。”
那天中午，我喝得大醉，小琪却没事似的。后来知道，小琪回家跟她爸说：“我老叔，酒量一般。”
我怀疑，我是跟一个什么仙，喝了一顿大酒。
小琪的这段婚姻，维持了十几年，去年春天，又离了。这是去年秋天我回老家的时候，三嫂告诉我的。
什么又离了呢？三嫂叹一口气，说：“男方想要一个孩子，小琪不能生。”
我纳闷，小琪以前生过啊，怎么现在不能生了？
我只是在心里嘀咕，没敢说出来。毕竟，当叔叔的，不宜谈论侄女的生育问题。
小琪带着儿子回到了老家。小琪说，她这么些年，就为自己“攒”了一个儿子。
我听着心酸，忍不住胡思乱想，那些缠绕小琪十几年的仙家，怎么不显显神通，帮她闯过这一关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