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年了,你还记得我吗?"老刘坐在轮椅上,目光如炬地盯着我。
我手中的搪瓷茶杯微微颤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让我一时语塞。
那是2022年冬天,我六十一岁生日那天。作为退休多年的中学老师,我鬼使神差地产生了一个念头:组织一次大学毕业四十四年的同学聚会。
当年安徽师范学院中文系82届的同窗们,如今都已是垂垂老矣的老人了。
发起聚会的消息在老同学的大哥大和老人机间传开后,让我意外的是,第一个回应的竟然是老刘。
这个名字让我心头一震。刘建国,我大学四年的死党,却因为毕业分配时的一场误会,四十四年未曾联系。
"刘建国还活着呢?老天爷有眼啊!"我对电话那头转告消息的老张说,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八度。
"咋不活着,那小子命硬着呢!。"老张的声音透着浓浓的乡音。
我心里五味杂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桌上那个泛黄的木质笔筒。
1982年的盛夏,知了声声,我和老刘原本约定一起去南方的一家纺织厂工作。那时的分配工作是国家统一安排的,能去同一个地方实属不易。
"老同学,咱俩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以后在南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老刘曾举着搪瓷缸子,里面装的是食堂买来的二两白酒,对我立下豪言壮语。
。"字迹潦草,不似平日那般工整。
那年头没有手机,书信往来又慢,我带着满腹疑惑和些许怨气独自南下。
几年后,从其他同学口中得知,老刘去了北方的一家国企。我便认定他是找了关系,托了人情,临时变更了分配地点,背弃了我们的约定。
"这把年纪了,还记那些干啥?过去的事情就像河里的水,流了就别想着捞回来。"老伴儿李秀芝看出我的心事,递给我一杯热茶,茶叶是儿子从杭州带回来的龙井。
"是啊,都快入土的人了,还计较这些做啥子。"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聚会定在老校区附近的一家饭店。宽敞明亮的包间里,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窗外是校园里高大的梧桐树,和四十四年前我们读书时一模一样。
那天,我早早来到约定地点,心里还在琢磨该如何面对老刘。是装作若无其事,还是开门见山问个明白?
正当我帮服务员摆放红木圆桌上的公道杯和茶盏时,门口传来轮椅的吱呀声。
"老班长,可把你给盼着了!这破腿脚,差点儿耽误了咱们的约会!"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谁。四十四年的时光,没能磨灭他那标志性的浑厚嗓音,就像收音机里播放的老式京剧。
我转身,看到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坐在轮椅上,膝盖上还放着一个陈旧的纸盒,盒子边缘已经磨得起了毛边。除了那双依旧炯炯有神的眼睛,我几乎认不出这就是当年那个篮球场上英姿飒爽的刘建国。
"腿脚不好使了?咋的,是不是南方太潮湿,不适应啊?"我强装镇定地问,语气中带着些许揶揄。
"嗨,风湿病,老毛病了,"老刘拍了拍自己的双腿,声音里没有一丝抱怨,"从大学那会儿就有点症状,这些年越来越严重。你还记得我大四那年冬天,打篮球时突然摔倒了吗?那会儿你还背着我去校医室。"
我愣住了,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雪花纷飞的下午。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大四那年冬天,老刘确实有一段时间行动不便,但他总说是打球扭到了,还嘱咐我别告诉其他同学,免得担心。
"就是那次,校医说我得了风湿病,不宜去南方潮湿的地方。可我没敢告诉你,怕你担心,怕你为了我改变自己的选择。"老刘眼中闪烁着歉意,"临行前我去医院复查,大夫说病情加重了,去南方简直是雪上加霜。刘大哥,我不是有意瞒你,就是..."
"打住!"我举起手,声音有些哽咽,"这么些年了,咱们之间还用解释吗?"
老刘低下头,手指轻轻抚摸着膝盖上的纸盒,就像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我站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四十四年的误会,原来是为了这个。当年年轻气盛的我,总以为天大地大,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却不知道有些病痛,是真的会伴随一生。
渐渐地,其他同学陆续到来。满头白发的王明道,发福的张志华,精神矍铄的李国栋...二十多人的小型聚会,很快就让包间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哟,这不是咱们班的'才子'和'才女'嘛!听说你们后来真成了?"李国栋笑着指着刚进门的一对老夫妻。
"别提了,当年追她跟打仗似的,写了十几封情书,现在倒好,天天让我洗碗做饭。"男的打趣道,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老刘,你那盒子里装的什么宝贝,从进门就抱着不放?莫不是藏了几瓶茅台?"王明道挤眉弄眼,开玩笑地问。
"茅台哪有那么金贵,这里面装着我和咱们班长的友情证明,"老刘神秘地笑了笑,搂紧了纸盒,"到点了自然会亮相,别急。"
我看了老刘一眼,他冲我挤挤眼睛,像极了当年考试时偷偷传小纸条的模样。
服务员端上了家常菜:红烧肉、清蒸鱼、酸辣土豆丝...还有几瓶汾酒,虽说都已年过花甲,但在老同学面前,谁都还有几分年轻时的放肆。
饭桌上,大家聊起了往事。我想起1978年刚入学时,那个特殊的年代。我们这批学生,有的是从田野里回来的知青,有的是车间里出来的工人,还有像我和老刘这样的应届高中生。
在那个百废待兴的年代,我们怀揣着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挤在简陋的宿舍里,晚上点着煤油灯苦读到深夜。
"记得咱们宿舍那个煤球炉子不?冬天烧得通红,屋里热乎乎的,可烟熏得眼睛都睁不开。"老刘笑着说,脸上皱纹里满是回忆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