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先秦后,魏晋是中国文化第二个重大转折变化阶段。
所谓重大历史变化,一般都表现在由较长一段的战乱纷争后,社会整体的经济生产的基础发生了比较重大的变化,由此决定并影响上层的政治、文化、宗教、文艺等整个意识形态。
先秦时代,是由西周的奴隶制经济基础被动摇,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旧有的思想体系已不再适应新经济发展,先秦诸子百家纷纷提出了新的思想理论,以适应新情况新发展。
经过整个汉朝近三百年的较为平稳发展,三国征战导致民不聊生,社会由治而乱。秦汉原来比较繁盛的城市发展和商品经济萎缩,东汉以来的庄园经济在各个自发揭竿兴军而起的枭雄推动下,得到了巩固与推广。征战而圈地圈民,众多个体小家和大规模的工商奴隶沦为领主土地上的农奴。这种新经济模式发展出社会分裂割据,自各为政,世代相袭,等级森严的门阀贵族来到了历史中心舞台。
中国真正的贵族时代来临了。
凭借军功或恩赏建立的领地与大庄园,由此成为贵族,这种模式西方直至千年以后才出现。中国的贵族出现比西方世界早多了,贵族文化发展而来的魏晋文学与艺术,也远远地高上了西方世界几个大台阶。
魏晋时代,文化艺术掌握在以门阀士族地主阶级的手中,他们的世界观与人生观引导了整个时期,绽放的光芒延续至今。孔儒学说暂被搁置,在没有过多统制束缚,没有皇家钦定,当时的文化思想领域自由而开放,盛行议论争辩。这与原来的歌功颂德,讲实求用的两汉孔儒经学是一个自由的进步,也是中国思想史上的一个飞跃。哲学上的何晏、王弼,文艺上的曹操、曹丕、曹植为三曹,以及嵇康、阮籍,书法上的钟繇、王羲之、王献之,等等,就是各自开创领域内的显赫代表。
人在这里不再如两汉那样以外在功业,而主要以内在的思辩精神,受到尊敬与顶礼。
人的本身,人的人格,日益成为这一历史时期文艺的中心。 人们熟知的陶渊明、竹林七贤是其中的代表。
文学上,汉代堂皇大赋,不过是歌功颂德,点缀升平,为皇室权贵服务。到魏晋,文学开始真正个性化,并且对文学艺术的形式进行系统性研究并发展的艺术种类。对汉字字义,音韵的对称、协调、统一,种种形式美,进行规律性的探索发展。在文字的使用上面,精心组织,潜心研究,付于实践。作为代表人物的曹植,从他开始,讲究诗的造词炼句。所谓“起调多工”(如“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等等),精心炼字(如“惊风飘白日”,“朱华冒绿池”等等),对句工整(如“潜鱼跃清波,好鸟鸣高枝”等等),音调谐协(如“孤魂翔故城,灵柩寄京师”等等),结语深远(如“去去莫复道,沈忧令人老”等等)......都表明他是在有意识地讲究做诗,大不同于以前了。正是这一点,使他能作为创始代表,将后世诗词与难以句摘的汉魏古诗划了一条界线。
提到魏晋,不得不说到书法。书法在魏晋时代第一次作为实用工具得到了艺术的升华,起到了开创性的启示作用,影响了后世的发展。带来的时代影响,无论怎样赞誉都不为过。
正是魏晋时期,严正整肃、气势雄浑的汉隶变而为真、行、草、楷,中下层不知名没地位的行当,变而为门阀名士们的高妙意兴和专业所在。笔意、体势、结构、章法更为多样、丰富、错综而变化。以极为优美的线条形式,表现出人的种种风神状貌,“情驰神纵,超逸优游”,“力屈万夫,韵高千古”,“淋滴挥酒,百态横生”,从书法上表现出来的仍然主要是那种飘俊飞扬、逸伦超群的魏晋风度。
魏晋的苦闷与烦恼。艺术与经济、政治发展经常不平衡,表面看起来潇洒风流,骨子里却潜藏着巨大的苦闷、恐惧与烦忧。魏晋时期,社会仍然动乱,改朝换代频繁。社会上层血腥争*,政治斗争异常残酷,即使是上层头面人物也是朝不保夕。魏晋人物普遍具有既想在政治上建功立业,内心深处又担惊受怕的深刻不安全感。既进且退,是总体的特点。
即使是陶渊明这样被后世称道的高洁之士,超脱人世的形象也是到宋代被苏轼放大塑造出来的典范。实际的陶潜是政治斗争的回避者,正如鲁迅所一再指出的,“在《陶集》里有《述酒》一篇,是说当时政治的”,“由此可知陶潜总不能超于尘世,而且,于朝政还是留心,也不能忘掉死"。陶潜的超脱尘世与阮籍的沉湎酒中一样,只是一种外在现象。在求之不得的情况下,陶潜坚决从上层社会的政治中退了出来,把精神的慰安寄托在农村生活的饮酒、读书、作诗上。但只有陶潜,才真正做到了这种退避,宁愿归耕田园,蔑视功名利䘵。得不到就不再想,也不再为此多一虑多一思,完全放弃,不再烦恼。超然事外,平淡冲和,给后世留下了巨大的精神财富和效仿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