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实在是一种很尴尬的生物。
这天地间一切生物,都天生被自然规定了生存方式,投入食物链中进行轮回。
何其省心。
可唯独我们人,就仿佛是自然的一个试验品。
自然创造了一个发达的头脑,却安放在了根本适应不了纯粹自然环境的几十公斤“残次品”大肉上,任由其自生自灭。
诚然,我们的头脑还算争气,创造了“文明”来奉养我们的身体。
但这个头脑,也着实给我们带来了无尽的困惑。
其中最大的困惑,莫过于“我”。
什么是“我”?
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词汇,不知曾几何时人们为了方便说话发明了“我”这个词汇。
但“我”并没有明确而具体的定义,它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
但这并不妨碍它能作为信息载体传达意思。
于是,久而久之“我”之名也就坐实,天地间也就真有一个“我”了。
不过至此,并不是关于“我”的终结,而是对“我”探讨的开始。
笛卡尔有句名言“我思故我在”,显然他将“我”的根本引向了精神实体。
且不探讨所谓精神实体是否存在,就算它真实存在。
那么“我思”也仅能证明这个精神实体是“我的”,而不是“我”。
就好比我的头发、手臂、脑袋都不是“我”,而是“我的”一样。
再比如我有一双鞋,这双鞋也是“我的”。
我喜欢听音乐,可以说音乐作为一种爱好也是“我的”。
那这些“我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对于这些问题,佛为我们做了解释。
他说“缘起性空”。
他否认了“我的”的实在性,一切“我的”都是在种种机缘巧合下出现的现象。
我的鞋是“我的”吗?
并不是,我只是恰巧看上了这双鞋,恰巧又买得起,于是这双鞋就暂时属于我,它并不是“我的”。
我的身体也不是“我的”,我不过是恰巧借来用个几十年,时间一到还得还回去。
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我的”,更不是“我”,而是套在我身上的一些“缘”。
所以天地间根本没有“我的”,没有了“我的”何来“我思”?
没有了“我思”,也就没有了“我”。
可没有“我”也不对啊,毕竟眼下确实有个热热乎乎能思考的自己啊?
如此一来,我们甚至不知该面对自己了。
于是,我们又不得不重新开始思考自己是什么?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可此刻,我们似乎根本无法开启思考,因为一旦思考,“我”的概念便又出现了。
紧接着便是“我认为”、“我感觉”。
所以用佛家的话讲,我们一旦开始开启对自我的追问,当即就会着了“我相”。
所以,我们显然无论如何也无法通过我们的头脑去认知“我”,但我们同样不能否认现实存在一个活生生的自己。
于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全新的人生态度出现了。
那就是“无我”。
简言之全然舍弃掉了对“我”的思考与执着。
人类六十多亿,每天又有多少个人诞生,哪一个不是“我”?
这一切的“我”都不过几十年、一个头脑、几十公斤大肉的缘聚。
即是缘聚,意义有何打紧呢?
你若退到六十多亿之外,略其异同,定豁然开朗,原众生竟毫无二致,吃喝拉撒、生老病死。
孟子言“人人皆可为尧舜”,禅宗六祖云“下下人有上上智”,阳明先生亦称“愚夫愚妇与圣人同”。
何以“下下人”、“愚夫妇”反成了“明白人”?
原来世人见一圆,便定要见天下圆;见一方,便定要见天下方。
却不知,这天下只有一个方圆。
愚夫愚妇不知人生大小、局促长短,只管活成个“人”。
反而成了这长宙广宇间最标准的人生榜样,无人跳得出他们的模式。
我们那满腹机巧聪明、人生逻辑、社会规则全然皆是障见。
我们习惯于把别人的人生当做理想放在自己心中,亦想让自己的人生成为别人心中的理想。
可古往今来,无穷无尽的人生样本告诉我们,这简直是宇宙中最可笑的把戏。
说到这里,不禁恍然,原来人类也并不如开头所说,是个被强行推上路的“半成品”。
这世间人人相同,人人又不同,天早为我们每个人写好了剧本,只待我们去演了。
不过,这也不是宿命论。
因为剧本虽固定,但怎么演是我们自己的事。
人生真谛原本就是如此,我们只管将自己的真情注入演绎就好。
可现实来看,到处都是埋怨剧本和妄图改编剧本的“我”。
于是,我们这大千世界就这样成为了娑婆世界,而芸芸众生皆入了苦海。
不过,这宇宙自然大抵就是如此矛盾。
凡事总要有个对立。
有“生”便有“死”,有“是”便有“非”。
无“生”便无“死”,无“是”便无“非”。
矛盾总是如此互为因果,互相依存。
所以,人人都有个“我”,自然也就生出个“无我”。
可同样,既有“无我”,怎可能没有“我”呢?
西方人有自己的聪明智慧,他们在超出一切对立之外寻求到一个统一。
那就是上帝。
于是,哲学变成了神学,形成了宗教。
我们从来没有进入神学的领域。
佛只说一个“如”。
一切人生是“如”,一切现象是“如”,一切因果是“如”,一切你我也是“如”。
一切的一切,“如如不动”,无所从来,亦无所去。
如此,“我”是“如”,“无我”也是“如”,便不见对立了。
不过,此“如如不动”容不得半点语言,着不得半点思维。
一旦发起思维、语言,当下便又要着了“相”。
那如何触得?
如何?
殊不知有此一念,便已然触不得了。
正所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劳神费思终不得其解,倒不如暂且做个“愚夫愚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