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年少百战多
——红34师湘江战役幸存者钟国辉的不平凡红史
□特约记者 王 坚
一对忠勇英武的红军父子,一段迭宕起伏的红色风云,一曲深埋风尘的红色佳话,在川流不息的汀江岸边流传。
长汀县濯田镇横田村石硖自然村,位于闽西腹地武(平)北与(长)汀南交界山区,距离汀江航道约15华里。村西山岗上一座普通的泥墙屋内,悬挂着原中央苏区红军第34师101团政治处青年干事钟国辉和妻子王从妹的遗像。年过花甲的钟永荣,从老屋拿出一把生锈的“铁尺”,它是其父钟国辉唯一存世的遗物。
长沙弹雨中父子浴血
山深林寂,飞鸟相逐。钟永荣极力搜寻祖辈、父辈们讲述的家庭往事,缓缓地诉说着深藏的记忆:“我的祖父钟传佐,原名刘立传,乳名传子。1890年出生于武平县湘店村,因为家贫如洗,入赘到邻近的长汀县濯田石硖村。祖父有篾匠手艺,为人义气,走村串户结识了很多知交好友。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汀南和武北的党组织负责人张赤男、张涤心、刘克谟等革命先驱,在两县交界的山区农村开展革命活动。祖父和刘亚楼的老师刘克谟、养父刘德香同为湘店刘氏宗亲,在抗租抗税等斗争中表现积极,被发展成为秘密农会会员、铁血团骨干。1929年5月,朱德、*率领红四军第二次入闽,‘红旗跃过汀江,直下龙岩上杭’。随后,红四军王良支队在濯田、湘店一带发动革命,祖父先后参加了武北小澜和汀南濯田地区的农民暴动,石硖所在地成立了龙田乡苏维埃政府。祖父自幼练习武功,身高力大,能挑300多斤的担子,善使一杆长枪,被任命为乡苏赤卫队的负责人之一。祖父所在的赤卫队配合红军主力部队,先后参加了攻打苦竹山、击毙武平反动民团团长蓝忠信、袭扰国民党金汉鼎部等战斗。后来,闽西地方赤卫队升级编入红军,祖父成为一名红军战士,跟着张赤男四处征战。
“我的祖母刘四娣娘家也在湘店,祖父参加革命工作,祖母也参加了乡苏组织的妇女洗衣队、挑粮队、担架队,跟着父亲东奔西走。小时候听祖母说,亲帮亲、穷帮穷,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印象最深的是祖母说过,有一次中央指示攻打湖南长沙,红军牺牲很大,祖父带头冲锋负了重伤。在长沙城下,偷偷跟着另一支部队上战场的父亲才十来岁,抱着浑身血淋淋的祖父相对痛哭。战场上枪弹无情,父子俩互相担心对方的性命安危。祖父被抬回老家养伤,因为缺医少药,落下了病根,后来就在地方工作,父亲继续留在红军主力部队。
“听父亲说,祖父和祖母在石硖接待过何叔衡、瞿秋白、邓子恢等中央领导。1935年的早春,何叔衡一行从长汀四都山区绕道武平湘店的尧山村,而后进入石硖住了一晚。虽然是秘密的军事行动,但沿途都有人接应。当天晚上,乡苏政府借群众的门板给红军打地铺,还想方设法煮了猪肉给首长们吃,很多在场的孩子也分到了肉吃。红军保卫队在村里主动帮助群众挑水、劈柴、扫地,第二天早上离开时,把借的门板全部安装回原位。乡苏组织我的堂叔钟九叔等人帮助红军挑担子,路上,红军保卫队员宣传动员九叔参加红军。父亲说,当时大家并不知道来的是中央大首长,直到何叔衡、瞿秋白在梅迳村出事后,消息慢慢传开才明白真相。而此时的父亲,在长征路上的湘江战役中被俘,祖父、祖母却毫不知情。祖辈们都认定红军是穷人的队伍,帮红军做事是光荣的,付出再多也是理所当然的。”
湘江血战中重伤被俘
钟永荣出示了一份以母亲王从妹的名义向有关部门递交的申请报告,这份报告经武平县武东乡美和村邹勇山、濯田镇横田村沙塘自然村吴石老、濯田乡东山村钟百升三位健在老红军签名证明,中共横田村党支部审核盖章。钟永荣说:“父亲于1983年去世,1988年4月,政府为五老人员落实政策,我长兄钟旭根据父亲生前的讲述,起草了这份报告。我才慢慢知道祖父和父亲当年的一些革命经历。父亲钟桂辉原名钟步善,参加革命后改名钟国辉。1917年出生于石硖村。父亲出身贫苦,从小替人放牛,念过一年半私塾,初识文字。1930年至1932年担任横田乡苏儿童团队长。1933年春在濯田区横田乡苏维埃政府自动报名参加红军,编入红12军34师101团当战士。父亲晚年回忆当时34师师长为周子昆,101团团长为陈树湘。1934年3月,陈树湘接任红34师师长。
“父亲参军之前就不安分,他是家中的独子,祖父外出行军打仗怕他出意外,就常常带在身边。他跟着祖父一起参加了攻打武平县永平寨的战斗。随后,部队开往上杭县白沙镇整训。整训结束后参加南阳(今属上杭县)马洋洞岽攻打国民党第19路军的战斗。父亲从小跟随祖父练习武术,身体素质好,头脑灵活,人称外号‘猴子’。因为他打仗机智勇敢,又有初小文化程度,参军后起初担任通信员、警卫员,后来被任命为红34师101团政治处青年干事。中央苏区第四次反‘围剿’作战时,父亲在江西广昌县香炉寨战斗中,左脚中弹负伤。在宁都田头红军第四兵站医院医治,伤愈后调任12军34师101团三营八连副连长。第五次反‘围剿’中,父亲所在部队先后在江西广昌、抚州、兴国、石城等地作战。由于当时战略指挥不当,部队伤亡很大。主力红军被迫实行战略大转移,红34师由师长陈树湘率领开始长征。
钟永荣展示父亲钟国辉遗物铁尺
“1934年底,红34师担任全军的后卫,在湘江血战中,全师人马几乎被打光。父亲的堂兄弟钟金牯、钟林牯等人在战斗中牺牲,父亲左腿腿部中弹,所在的连队只剩下几个人。受伤被俘后,父亲和其他长汀籍的难友经湖南、江西被押送回长汀关押。当时天寒地冻,父亲无奈把子弹袋绑在腰上,用外衣遮盖保暖。在监狱中一个多月,父亲严守秘密,没有暴露真实身份,后来由家人和亲房长老花钱保释出狱。父亲晚年回忆湘江战役时,常常自豪地说,战场肉搏、拼刺刀,白军赢不了红军。红军亏在武器差、弹药少。敌人的机枪响起来像簸箕筛豆子一样,最致命的是敌人的迫击炮、山炮打过来,红军一倒一大片。说到这里,父亲的表情就特别沉重,眼里含着泪光。事实上,父亲担任儿童团队长,没有正式参加红军之前,就跟着祖父经历了攻打苦竹山、打官庄、打上杭、打白砂等很多战斗,见过了太多的牺牲死亡。唯独说到湘江战役,他的情绪就特别失常,也许作为基层指挥员和幸存者,骨子里的军人荣辱观和战友情,让他永远无法对死难的战友释怀。”
地下斗争中智斗凶顽
“父亲出狱回家后,经过一段时间考察,和当地党组织取得了联系。他会铸铁、打铁器,以铁匠身份为掩护,继续从事地下斗争,联络失散的战友。祖父、父亲都参加了红军,武平、濯田一带的反动民团对他们恨之入骨,经常联合起来到石硖村抢掠、抓人。父亲生性倔犟,不服输、不怕死,因为随时面临生命危险,他暗中放置了半斩刀、铁尺、梭镖等防身武器,每天晚上变换不同的夜宿地点,防止敌人突然袭击抓捕。
“武平潘美庆勾结湘店牛皮顶的范马四、濯田歪嘴道道等各股反动民团,先后三次偷袭石硖。第一次,父亲藏在山上,民团没有抓到人,就把家中最贵重的大黄牛牯抢走了,铁锅也被打碎。第二次民团在山上埋伏,看到父亲在田里干活,冲下山想抓人。乡亲们闻讯带着鸟铳、长龙等火器出来营救,父亲才没被抓走。第三次,父亲被反动民团抓住了,五花大绑押到本村保长家中。保长不同意在村里*人,父亲趁几个民团头子上楼商量,暗中挣脱缆索,打倒看守的敌兵,冲上了山。父亲在红军队伍里当过号手,会吹各种号声,他还会唱很多红军歌曲。此时挣脱了魔掌,禁不住吹起树叶,一会东、一会西,故意戏弄山下的敌人。父亲自小跟着祖父打猎,枪法很准,而且又在红军部队当过副连长,身经百战。反动民团害怕他在山上有藏枪,只能气急败坏地撤走了。”
民主建政中再立新功
“1935年,父亲从长汀出狱后,曾经带回家三件‘宝贝’:一张朱德穿红军军装的两寸黑白照片、一副粗布绑腿、一条帆布子弹带。照片上的朱德目光炯炯,很威武,父亲特别珍爱。但这张照片是从哪里得到的,又是怎么躲过白军的搜查带回家的,至今是个谜。朱老总的照片无形之中是一个信物,又是一个无声的使命,父亲因此得到长汀地下党组织的认可,继续为党工作。1949年长汀解放前夕,父亲和一批革命工作人员奉命打入长汀国民党卢新铭部,开展兵运策反工作。不久,解放军大部队进入长汀,卢新铭部放下武器,长汀得到解放。父亲担任社、村干部后,一直把朱老总的照片放在二楼神龛上的文件布袋里。后来拆旧房重建时,这张珍贵的老照片和绑腿、子弹袋都不幸遗失了。
“长汀解放后,为了巩固新生的人民政权,对境内的残余反动势力进行围剿。父亲参加了武平、长汀边界山区围捕匪首潘美庆等的剿匪斗争,长年在深山老林里搜捕残匪,父亲的战伤经常复发,疼痛难忍,但他看到共产党打下了江山,始终精神抖擞。剿匪部队和民兵看到父亲打电线杆上的麻雀,一枪一个,都夸他是神枪手,说潘美庆遇上‘钟猴子’准跑不了。剿匪斗争结束后,父亲和刘德香来往较多,因为祖母是刘家的姑姐,按照客家习俗,父亲称刘德香为舅舅。父亲到濯田赴圩时,和镇上的老红军、濯田区原区长王克成经常在一起回忆当年的往事。
“父亲早在红军部队时就入了党,由于战争中党证遗失,于1953年4月重新入党。后历任横田乡农会主任、龙田初级社社长、高级社社长、濯田铁厂厂长、东山联合工厂厂长、石硖大队党支部*、县党代表等职务。武冲天任长汀县委*期间,组织父亲和一批老红军参观在长汀县馆前镇的军工企业红旗机器厂。父亲说,当年红军要是有这样兵工厂就好了,有先进的武器,可以少牺牲很多革命同志。因长年超负荷工作劳动,加上陈旧战伤折磨,父亲晚年重病缠身,去世时年仅66岁。去世后,左腿还留有弹片。父亲临终前说,他可以放心去见九泉下的老战友了,共产党领导的红色江山一定会代代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