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们身边的亲人，从儿时到长大，总是会让人感到一个冷酷地变化过程，那些曾经以为已经深入血脉的羁绊，渐渐地变成了冰冷的人情和金钱上的往来。今天的作者就用自己的故事来讲述她眼中的这样一段经历。
文/李小丢
刚 刚去买菜的路上差点撞到一个膀大腰圆的纯东北老爷们儿，我施展凌波微步堪堪一个漂亮的扭腰从他身边擦过，一瞥，三十多岁的年纪，一副大义凛然义正言辞的国 字脸上微微泛红，鬓角上挂着几粒汗珠儿，一股暖烘烘的甜香味向我飘来，定睛一看，他右手攥着一个白生生软乎乎的棉花糖，原先应该是体型蛮巨大的，但是现在 已经开始融化了，隐约看得出边缘上已经挂着几滴糖珠子。见我盯着他手上的棉花糖看，他似乎略有些不好意思，埋着头加快了步伐向前。
我 又走了大约十分钟到了小区超市的门口，大人小孩团团地围住了一辆自行车，原来今天这里出现了卖棉花糖的摊子。我暗暗想，刚刚那个汉子（叫大叔似乎不好，也 没比我大几岁）应该就是给家里的孩子买棉花糖吧。别说，每次看到糙汉子做这种温柔的事情，我总觉得要比在宿舍楼下摆蜡烛弹吉他告白的事情浪漫多了，套用一 个有点被用的恶心了的词，那才是对家人发自内心的宠溺。
那一瞬间，我心里突然冒出了我大大的样子，我已经有太长的时 间没想起他了。大概是上个月我妈打电话告诉我他去世的消息，我心里都没泛起什么感情的波澜，只是例行公事的告诉我妈，挂礼的时候帮我挂上500的帛金。这 大概就是长大成人的悲哀吧，那些曾经以为已经深入血脉的羁绊，渐渐地变成了冰冷的人情和金钱上的往来。
然而看着那个 拿着棉花糖急匆匆的赶路的男人，那些原本以为已经消逝在岁月里的一点一滴都开始变得清晰起来。我都不知道为何要把大大叫做大大，应该是要有更正式的称呼 的，但是这么多年就这么叫过来了。他是我外婆的哥哥，也就是我舅公的长子，但是仔细说起来和我们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在我小时候我就听大人们隐隐约约提 起，他是我舅奶和我舅公结婚时就带来的孩子。因为生父不详，身高将近一米八，长的浓眉大眼高鼻梁的他在政审环节上被空军刷了下来，做了一辈子的中学体育老 师。
小时候大大在我心里就是美男子的代名词，我总喜欢跑到他们学校的操场看他上课的样子，身材高大，拥有健康的小麦色肌肤的他总是穿着洗的干干净净的、带两条白杠的深蓝色红双喜运动服，把擦得亮亮的银色哨子挂在脖子上，看到我就把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有 一次他和大妈（就是他老婆- -，这个称呼是专指）带我去街上玩，回来的路上都快到家门口了，我一时兴起吵着要吃冰淇淋。当时我们小城只有市中心的东方红商店有一台卖蛋卷冰淇淋的机 器，对于我的无理取闹，大大没有拒绝，更没有敷衍。他让大妈陪着我等在原地，自己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十几分钟之后他回来了，但是无论他跑的再怎么快，冰 淇淋还是开始化了，滴滴答答的水滴从蛋卷筒底部流出来，大大只好把右手举起来，歪着脖子用嘴去接，他就这样一路小心翼翼地朝我走过来，我和大妈看到他那副 滑稽的样子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跟着我们一起笑，一边还催我赶快把冰淇淋吃掉，不要弄到身上。
前几 天中秋节的时候我给家里人打电话问候节日快乐，平时很少和我通话的舅舅要跟我说几句，他还没开口，我心里就一阵烦躁，以为他会拜托我给年底就要复员回家的 表弟找个工作之类的，语气没来由地就硬邦邦的，没想到他只是让我要注意身体，还问我过年的时候回不回家，要是回家的话就终于能一家人圆圆满满地拍个全家福 了。我那时候不由得怔了，这还是我一直觉得很酷很不喜欢表达感情的舅舅吗？
直到现在，舅舅偶尔喝醉了的时候，还会反 反复复地说起我小时候的事情。小时候我有个怪癖是喜欢吃生面团，每次家里做面食我都要偷偷地揪一坨躲起来吃掉，这还是被我舅舅发现的，于是他就教我擀面、 擀饺子皮，忙活起来我就忘了吃生面的事情了；有次他带我去上班，那时候我正在换牙，我妈不许我吃冰棍，我站在冰棍摊面前挪不动步子，舅舅就给我买了一根。 我拿着冰棍，对舅舅一个劲儿招手，他不明所以，我示意要跟他讲悄悄话，他弯下腰蹲在我这个小豆丁面前把耳朵放在我嘴边，我对他说：“舅舅，可不许告诉我妈 我吃冰棍了啊，你要帮我保密。”……这些我已经记不清的往事曾经让我觉得尴尬和陌生，但是现在，我开始怀念起舅舅讲它时候的语气了，他的神色中有怅然和怀 念，更多的，是满满的宠溺。
大概再也没有人那么温柔地对待我的种种任性，还觉得很可爱了，如果我知道成长的代价就是以极其冷酷的速度将他们远远抛在脑后，并且渐渐形同陌路的话，我真的想永远都不要长大。
仔 细想来，我对家里亲戚的种种不满，大概都是从我中二期开始滋生的，我觉得他们庸俗、市侩，对表弟表妹们偏心，完全不懂得我在想什么。于是，那个原来总是缠 着他们，撒娇让他们带着去玩的那个小姑娘永远地消失了，变成了一个懒得叫人，总是用眼角和鼻孔散发出轻蔑意味的怪物。言语稍有不和，我就把筷子往饭桌上狠 狠一甩，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我再也没有跟大大和大妈一起去逛过街、吃冰淇淋，再也没有跟舅舅一起擀饺子皮，擦汗的时候把面粉都抹到了脸上成了一只花猫。 我总以为日子还很长，他们会一直像原来一样在远方好好地生活着，可是大大走的时候已经七十多岁了，舅舅已经五十多了，我，也早就不再年轻了。
我以为他们各自有了自己的儿孙，对我的爱和宠溺便会淡了，忘了，于是我抢在他们还没有这么做之前，就狠狠地先把他们的手放掉，我一直以为，这是一种长大成人的仪式，我没想到的是，原来我的中二期那么长，长到已经有人等不及我改正错误，就已经撒手而去了。
我现在只想过年快点回家，再和我舅舅一起擀一次饺子皮，虽然我不是他心里的唯一，也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但是我知道他心里还一直惦着我，爱着我，不就够了吗。■
作者介绍：
关于李小丢这个人，我跟她相处了20余年，有时候也挺烦她的折腾劲儿的，话说这人究竟如何，我还在一直了解中。大概，是个逗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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