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跟我家断亲了。
她闺女非正常去世后,受人鼓动,召唤了他们大半个村的人来我家闹。
烧房子,烧家具、烧东西,还要烧死我爸和我们兄妹。”
看到虾米轻描淡写地写下这几句话,预感她背后有什么离奇的身世故事。
年近四十的虾米是童书妈妈幸福流导师营的学员,在课堂上,她认真好学,从怀二宝到生产,再到坐月子,她一课不落,且高质量地完成作业。
眼前笑容和生活都无比灿烂的虾米,我们怎样都无法把上面的这几段文字与她联系一起,到底,在她的童年经历了什么样的伤痛?又是如何走出来的?
以下是虾米的自述:
01我对我妈没有任何记忆在我两岁的时候,我妈去世了。
那时,我大哥七岁,二哥五岁,弟弟刚满两个月。
我对她没有任何记忆,家里也没有她的照片,她的样子都是从别人话里拼凑起来的:龅牙厚嘴唇、头前倾,不好看是对她的整体评价。
但是我爸说她大眼睛双眼皮,不丑,勤快、孝顺、不多事,但就是脾气倔,她想*事谁也拦不住。
我们家以前是地主,在五六十年代,不好找媳妇,妈妈是隔壁村的,曾跟别人定亲又被抛弃了,后来被人介绍给我爸,我爸24岁跟我妈结的婚,虽然生了四个小孩,但他俩在一起常常吵架打架。
02我妈喝药死了,姥爷家来人打人、烧房子我妈是喝药死的。
那段时间,二姨住我家,不知怎地跟一个有妇之夫搞上了,我爸妈因为这件事吵架,吵的激烈时,我爸打了我妈一耳光。结果,我妈一气之下拿起给庄稼打虫的农药,喊着“我死给你看!”冲进了房间,并反锁上门。
我爸赶紧踹门,但是来不及了,我妈已经把整瓶药喝了下去。大家从屋里抬出她,给她灌水,可是,没用了,救不回来。
那时,两个月的弟弟就躺在她插上锁喝农药的房间里。
七岁的大哥放学回家路上,村里的土娃哥来找他,他跑回家跟别人一样围着看她,她已经僵硬地躺在地板上。
姥爷家接受不了闺女喝农药死了,加上被坏心眼人的鼓动,认定了是我爸欺负她,姥爷家召集了他们村几十口人,气势汹汹地进了我们村,见了我们村的人就打,跟我们近的打的更厉害。
他们一伙人冲到我家里,在屋子里放火,烧东西、烧家具,把两间瓦房都烧了。他们还想要烧死我们兄妹,打死我爸,村里人帮忙四处藏我们。
后来,有人报警,派出所参与,折腾好些天事情才停息。从此,我家名震整个镇。
我姑姑说事情结束后,我们回家了。兄妹几个没有一个人要找妈妈,再没找过。
03爷爷成了我们的妈妈,他是天上来的神仙奶奶在我出生前去世了,现在,爷爷成了我们的妈妈。从那天起,一个老头儿,开始成日围着灶台转,看儿护女、洗衣做饭、喂猪养羊。
爷爷爱玩“推牌九”。冬天,没有农活了,就串门去小赌一把。他去哪我去哪。到了晚上,更是离不开他。晚上,爷爷玩牌,我在他怀里一会儿就睡着了。可是不管是刚刚睡着还是睡了很长时间,只要爷爷把我放人家床上,我就醒来大哭。爷爷舍不得让我哭,就一夜一夜的抱着。
姑姑说她们小时候,开水烫了二姑,爷爷问都不问的,没想到这么宠我。我长这么大,爷爷只打过了我一次屁股。那次爷爷让我烧锅,我跑去玩了,爷爷生气啪啪了我几下屁股,但事后爷爷心疼地哭着向我道歉:“我妮这么可怜,我怎么能打她呢,不能啊。”
▲这是我爷爷,照片曾损坏,花了800块钱给修复了
爷爷识字,而且很会讲故事,讲春秋战国、飞毛腿、用毛豆算命先生的故事,那时听了觉得好神奇,觉得讲故事的爷爷也是神秘的。小时候我想爷爷是天上派来的神仙,白天照顾我们,晚上就可以回天上休息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总要搂着他的脚,想爷爷永远不要离开我们。
有一次,过年,我去姑姑家,白天还好好的,到了晚上实在忍不住了,闹着找爷爷,让姑父深夜送我回家,就怕爷爷不见了。初中住校,一周回一次家。一到家喊一声“爷爷“,如果没有回答,我就腿软开始哭喊,找到爷爷才罢休。
在我14岁那年,我放学回家路上,跟村里的两个小孩打招呼,他们不说话劲看着我,我心里咯应了一下,进了家门口,看见寿衣,我把自行车一扔,晕了过去。
爷爷去世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每天都梦见他,醒来枕巾湿淋淋的,觉得他怎么能丢下我呢?生命怎么那么脆弱呢?
04幸好,我们还有爸爸,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我爸尊重我们,把女孩当回事
小时候,我爸最舍不得我哭,只要我哭,他会抱着我走到堂屋门口的大树下哄我。村里人都笑话他,太把妮儿当回事。
在村里,那些大男人老爷们很少跟孩子一块玩,我爸却跟我们玩羽毛球,跳跳棋,打“洋牌”,弹玻璃珠,玩斗“地主”、麻将。家里来了客人,我爸不像村里人让女人、女孩在厨房吃,他让我上桌吃饭,尊重我。
我爸信我,支持我
在我上中学的第一天,学校要求住校,宿舍是一排矮矮的红色砖瓦连排房,一间屋子大概有45平左右, 15个上下单人床铺,却足足装了60个学生,两个学生共睡一个床铺。而我却要和另外两个女生分一个床铺,根本没法睡。
我跑回了家,我爸可不能让我受委屈,他教我打架,有俩绝招:1.出其不意戳对方眼睛。2.如果是几个人打你自己。你就揪着一个人打,只要有机会就只打一个人,往死里打。让别人看出你的狠劲儿,其他人就会心怯。
这俩绝招,从未用过,但是心底总觉得自己是武林高手,谁都怕。我爸信我,让我很有底气。
▲这是我爸年轻的照片
我爸像一块大石头垫着我们
我妈走的时候,我爸才31岁,很多人都劝他再找个女人过日子,他总说:“娶了个后妈,孩子们不容易,我跟娃再打再闹也是亲,但是中间要是隔了人,就离了心了。”
在我妈去世之后,他开始酗酒。
我妈走之前,我爸和她一起卖布做生意,家里算是村里首富。我妈走之后,我爸依然很能干,烧窑、倒腾粮食。一个堂姨夫看我爸有点儿起色,就来捣乱。最严重的一次是用农用叉子叉伤了我爸, 他只好选择外出打工养活全家。
我上中学时,申请了贫困户。每到要给我们交学费的前一段时间,我爸喝酒喝的最凶。因为不喝酒,他拉不下脸去借钱。
在2001年除夕夜,我爸喝的不省人事,我二哥气得半夜跑出去了。全村人帮忙出去找,我大哥一个人大雪里走了3里路去二姑家找二哥,一看二姑家门没开,就趴在门口哭。
最后,二哥自己回来了,只穿了秋衣秋裤。
第二天晚上,我爸出去了,我在厨房刷锅洗碗,一会,他回来了,看我在厨房,就过来了。我又闻到他一身的酒味,心里生着闷气。他说啥话,我也不回应。
然后,他默默地吐了一句:“妮儿,上学的钱我都借来了。”
我低头仍然不说话,可是心中呕气慢慢消散了,眼静酸胀酸胀,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要强的爸爸,不靠酒大概早就疯了吧。我爸说只要我们愿意上学,他就供。大哥上了大学;二哥初三复读两年,高一休学半年,最后自己放弃;我读了研究生。
我考上研究生的前两年,我爸才还完供我们读书借的钱,但就在我考上那年,他被检查出胰腺癌,晚期。他说他知道自己活不长,这是他欠的,他一直对我妈的走,心怀愧疚。
▲我爸也没啥照片,生病了才照的。
我爸选择爱
曾参与闹事的一个表哥,知道我爸生病了,写信给他,说他是最正直、最刚强 、最讲理的。当年受人挑拨,才干下那些烧房子打人的绝情事,希望我爸原谅他。
我们村跟姥爷村结亲的很多,其中有两家是我妈堂姐妹的家。那俩家的姨夫在当年的事件中异常活跃,其中一个在我爸生病晚期,半夜跑我家忏悔,祈求原谅。我爸原谅了他,还让我和二嫂去了他家一趟。
我爸说姥爷一直待他很好,如果不是受人唆使,不会干出那些事。
在他走的那天,我跑到院子里,捡了一块砖头,砸向了贴在墙上的“老天爷”,恨他一次次地带走我最爱的人。
爷爷、爸爸都离开了,我还能找到安全的港湾吗?
再一次,我好不安,感觉生命像一阵风,随时会逝去。
05爸爸走了,大茂接棒了在我爸去世前一个月,我跟谈了三年的大茂订婚了,告诉他,这就是他女婿。
大茂为了陪我度过刚失去爸爸的那段时间,推掉了一家大公司当部门经理的机会。
订婚后,我去了大茂的老家,在村里我发现了十多个90岁以上的老人,我高兴坏了,立马给我二哥打电话:“哥,人可以活那么长、那么久呢。”
第一次,我觉得踏实,生命也可以很有韧劲,我爱的人,不会马上就消失。
我和大茂从大二开始谈恋爱,到结婚生子,在一起15年了。
在大茂这里,我可以说话不算话。
前几日,我去洗锅,再次建议大茂给我买副洗碗手套,陷在沙发里的大茂,不屑的看着我:“买了手套你洗锅?!”
我坚定的说:“对。”
“行了吧,八百年洗个锅。”
“老公,你总得信我一次吧。你老不信我,我怎么证明给你呢。”
买了多少副手套了,有的还没用,胶就熔了。”
我咧开嘴笑着继续洗碗,不管剪子包袱锤,还是扔骰子,谁赢谁输,只要我不愿意,洗锅的肯定是他。
在大茂这里,我可以“好”吃懒做。
生孩子之前,早饭都是大茂做,晚饭只要他下班早都是他做。就算他下班晚了,看我没做饭,说一句:“懒蛋,还没做饭呢。”叮叮当当的,一会儿美味就出来了。生娃后,只要婆婆不在这。依然如此。
不管是我躺那看书还是看电视,喝水、吃水果、拿手机都可以喊他,即使他在加班作图。
在大茂这里,我可以脑抽筋。
有次看到一个小孩儿在家攀岩的视频,让大茂给儿子也订做一个。
他就开始了上网查资料看价格,最后决定自己做,作图设计,购买螺丝、蹬具,制定木板等等。网购的两块大木板入家到完成,差不多用了6个小时。看图、拉线、打眼、上蹬具、拧螺丝、挪床、撤床头柜、钻墙、膨胀丝固定,大茂给儿子纯手工做了一面攀岩墙。
玩颜料,儿子不小心抹在我脸上,喊来大茂帮我画一个大花脸。连在一块儿的粗眉毛,翘起来的胡子,粉红的脸蛋,笑的我婆婆要大茂拍照给公公发过去。
大茂不仅在生活上由着我,还是我的树洞。
我给他说:小时候,我要抱着爷爷的腿才能睡着,担心他飞到天上再也不回来。傍晚,听到爸爸外出回来的三轮车声,他平安归来,我提心掉胆的心才能放下。从学校回到家,喊爷爷“,如果没有回答,我就腿软开始哭喊。高中时,四周回家一次。每到这时的放学铃一响,我就紧张起来。开始计算几点到家,周天下午几点返校,一共可以在家跟爸爸待多长时间。每次都算。
他听完这些,并不说话。只是在他说“最后一次”、“不回来了”、“该走了”等句子的时候,我顿时大吼一声,要求他重新说“今天最后一次”、“今天晚上不回来”、“该回去了。”,他会立马改。慢慢的,有时他话说一半就赶紧自己改。
这么多年他没有被我的负面情绪拖下去,而是带着我越来越轻盈的享受生活。
06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好好地生活曾经,“妈妈”这次词,我是无感的,直到我结婚生子。
有时,儿子喊我“妈妈”时,听着听着就哭了; “妈妈”,写着写着就哭了;“妈妈”,念着念着”就哭了。
一开始我喊婆婆:“妈”的时候,这个字总是要从喉咙里挤出来。不过,现在越来越不要用力了。
去年,我终于鼓起勇气,让人帮忙去姥姥家,找来我妈的一张相片。看着她,我问她:喝药下去,身体难受那瞬间你有后悔吗?
如果重来,我希望她可以做出不一样的选择。选择爱,而不是恨。
我告诉她:爷爷和爸爸把我们照顾的很好,而且,我也遇见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我过的很幸福。
不论发生什么,我会好好地生活,好好地爱我的孩子,好好爱身边的人。
编辑后记:
虾米,是不幸的,在儿时经历这样的创伤;但她,又是幸运的。因为在她的生命里,有三个男人用爱去修复、修补那道裂缝,让那道裂缝逐渐愈合。
爱,从未缺席。
她刚来童书妈妈上课的时候,她说她不敢写现在的生活,怕一写出来幸福就消失了。但现在,她愿意全部打开,把担忧变成深深的祝福。
愿每个人被世界温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