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任军平 流淌在血脉里的乡情 2，
生产队时，我大(父亲）就当了多年饲养员，我们家就和那些牛儿结了缘，那个叫大架的,黑眼窝,独角,弯角……
分队时，我们家和四大（叔）家分到了子母子俩牛，老牛肚子里怀的牛娃子也分给了别人家。
我们家的老乳（母）牛特别能吃，吃饱时肚子鼓起下坠，好像两个对扣的大锅，听大人们说，我家的牛不但吃手好，曳手也好，出的牛娃更好，犍牛长成体格健壮，高大魁梧，乳牛争气，开怀后，每年都能下个小牛犊。
把这子母子俩拉回家，先是在院门口那个养羊的棚子里安顿，垒槽台，支好槽，那个槽也是分到手的掏了几十块钱，牛是给生产队掏了四百多块钱。槽上刻着‘四季平安’四个字，槽两边立两个椽，上面横着用铁丝绞着一根椽，用来拴牛疆绳，槽外边那根椽上顺圈支撑着那根长椽叫廊椽，把牛挡在圈里，好踏粪，也好打理。
好不容易盼着老牛下个小牛娃，分牛时就把牛娃分给了别人家，让人心里很是不舒服，别人家也掏了些钱，让牛娃先多吃些时间奶，因此对这个牛娃好感就不是多强烈，成长也比较漠视。
才分队，铡草的铡子少，路底里二爷家的铡子几家来回挪腾着用，有时把草背上，老笼提上，在二爷家把青草铡好，用老笼揽回去喂牛。
我们家那个铡子是父亲在黄堡李家沟煤矿下井时，李家沟有个工友说他们家有个铁铡子，他们村地平，机械能耕种，不用养牲口，要那铡子也没啥用，就卖给了父亲，父亲是扛回来的，几十斤重，二十多里路，自己家有了铡子，铡青草就方便多了，不用受焦拮（麻烦）了。
我们家和四大（叔）家轮换着放牛、割草，自然我们家下苦多一些，母亲心里有点不平衡，但被我爷压砸住了“自己兄弟，吃点亏怕啥。”其实才分队那阵子，我们两家，那对子母子牛就是一驱，种地都是工骈pian工，共同协作。
养牛很是麻烦，天晴时拉土晒土，天一变，就忙着往牛圈攒衬圈土，殷勤人给牛衬圈勤，牛拉出圈时身上干净，踏的粪土多，庄稼就打得多。
牛是个张口货，每天都得有人经管吃喝、拉撒，光吃草就得专人侍候，收麦扬场扬出的好麦薏就得好好攒起来冬天喂牛，麦秸也得碾压穰火一些，冬季牛肯吃。
那个在我们家老乳牛肚子里就分给别人的小牛终于被拉走了，我们家人都盼望老牛给自已家下牛娃。
放牛时，我们家老乳牛后边老跟着几头大犍牛，相互顶着，争着骑老乳牛，害的老乳牛满山坡跑，都没好好吃草。上了年龄的人说：“你们家老乳牛寻头哩，快吆回去，让你大（父亲）拉到东山去给继头。”听了他的话，我半早上就把老乳牛费了好大劲才吆回去，给家里人转达了原话，我大听了非常高兴，慌忙揣了二十块钱，拉着牛去东山让坡牛给老乳牛继头。
听说坡牛都很肥，性情暴烈，一天早吃几斤料，也不用下地拉活，坡牛其实就是留下专门给发情母牛配种的种牛，一般体格、毛色，都很优质。
大人说，如果老乳牛二十一天左右再不寻头（发情）的话，就说明头就继住了，九个月左右就能下牛娃。
大人关注着这事，小娃就稀奇啥时候能下小牛娃，属于自己的，可爱的样子。
我们家槽套好，老乳牛很乖，也很出息，下牛娃这事上都很顺当。
老乳牛特别能吃，特别是有了牛娃后。出坡放一晌，天暖和时，拴在树下，还给放半老笼青草让它吃，不吃草时，嘴里还不停咀嚼。
我们家除牛圈外，还有两处拴牛的地方，天热时粪堆旁大杏树和那个不结桑桑的公桑桑树下，树冠茂密，阴凉时间长，牛拴在下面热不着，还吹着溜溜子风。冬天时把牛拴在面朝南，没有挡刮的太阳暖暖下，牛晒着太阳舒服的很。
牛拴在那儿，我大有时间就用竹扫蒢扫牛身上，把牛身上沾染的脏法全扫净，牛也舒服的享受着挠痒痒。特别是开春时，牛正脱毛，他用一扎长废锯片改造成的刮毛器，有时间就给牛刮毛，我们家牛是村里毛色最光滑的，脱下的牛毛揉在一起，我就有了几个玩耍的牛毛球了，还有弹性。
给牛铡麦秸草是养牛人的一件大事，往往是关系对劲的人几家人联合完成。靠实擩草的擩匠，压铡把的硬劳力，其余打袱子、担草的、揭麦秸垛子的都是拉下手的，没有啥技术含量，能下苦就行了。这个活路一会下来，尘土飞扬，眉眼就看不得了，手粗糙皴裂，鼻孔堵的难受。可是谁也不知道偷懒，一家就得忙碌几天，趁天气好，几家都撵端的把麦秸草铡够牛吃一冬季的。
麦秸不够牛吃的就受焦拮了，借麦秸或买麦秸，来回折腾。一般家里养牛的人家，搭灶火是舍不得用好麦秸的，好麦秸是喂牛的干草，搭火用了牛就得少吃。
冬天牛主要靠在槽头喂养，铡好的干麦草，倒点水，撒些麸子，用搅草棍给牛搅拌均匀，撒麸子时，牛加紧叼着吃。每天早上母亲先起来，第一件事情是先给牛拌上一盒子草。父亲起来后再给牛拌上一盒子草，赶吃早饭，最起码要给牛喂过三四盒子草。
天气好时，吃过早饭就把牛拉出去让晒太阳，这时吃过早饭的人们都出来溜达晒暖暖，特别是那些老汉们，嘴里含着旱烟锅，烟布袋晃悠着，围着这家牛看看，拍拍牛屁股，摸摸牛肚子，有时还提起牛鼻圈掰开牛嘴看牙后，几对牙，扎鞭了没有？相互议论着牛长牛短的话题。
吃过下午饭，我大总是吆喝牛去东涝池冰眼喝水，大说牛喝水是一方面原由，另一边面让牛出去溜达溜达，散散心，回去就吃的好。
吃过下午饭到晚上睡觉，我大又给牛拌上四盒子草料。
开春后，大地逐渐增加了绿意，牛儿心也早野了起来，不愿守在槽头，把浪椽子蹬的撇向了门口。
这时候牛儿就要出坡放牧，其实草还是啃不住的，最主要早的还是散发野性，踏踏青，回去吃手好。
不只不觉，我们家老乳牛就要下牛娃了，低坠的大肚子上，时不时鼓起来个包，我大说是牛娃在蹬腿儿。我们小孩感觉很稀奇。
青草能抓住到手时，早上、下午就得给牛割草，青蒿的清香味弥漫着饲养室，那和谐的一擩一铡草声，有时让人愉悦，有时耽搁看电视、玩耍让人懊恼。
牛快下牛娃了，我大晚上起来几参，看看老乳牛的情况，害怕老牛把牛娃下下压着了。
母亲煮了黄豆准备着，还熬了一大锅小米米汤，牛下牛娃了，人还得搭把手，牛娃下下来，全身粘糊糊的，我大往牛娃身上撒盐，老牛舔着，把小牛全身舔干净，期间小牛踉踉跄跄试图站起来，都没能成功，老牛压低声音昵叫着，过了一会儿，小牛终于站起来了，寻找老牛奶头，在我大配合下，找到了奶头，生疏的含着吮吸了起来，母亲端来了小米汤，让老牛喝，给小牛下奶水，喝完米汤又给吃准备好的黄豆。老牛腻(胎盘)还没下来，腻下来后，老牛下牛娃这事就算结束了。
邻居听说我们家老牛下牛娃了，高兴的过来看看，羡慕的看着牛娃子，还分辨出了公母，又是个母牛。这是我们家分队后，属于自己家的第一个牛娃子，全家都好高兴。
分队后，家家都对牛特别爱惜，人住到低处，到大路后场里，要上个陡坡，家家都是人把粪担到后场平处，才装架子车，套牛曳到地里去。
二哥担粪胛腘碾得挨不住了，提出让牛先拉上半架子转到后场里，然后再拉上半架子车，到场里添满一年架子车挂着牛曳到地里去。其他人都感觉这个办法可行，还省劳动力。
我们小牛长的快，老牛出坡放牧去时，和邻居家的小牛聚在场里，蹦过来，跑过去。当饭时时老牛从坡里回来进村口东涝池旁边时，她们低沉的拉长音昵吼，小牛们就像离弦之箭一般跑向自己的母亲，头伸到后腿肚下吃奶，把老牛绊的走路都不自然。
谷雨时，我大就要给老牛用灌角子灌上一斤清油(菜籽油)，我不懂，感觉有点可惜，我大说牛吃了一冬干草，肠胃干燥，灌些清油给润润肠，牛吃手就好，接青后上膘快。
牛娃长到一定程度，不管它是公母，害怕它们耗嫁（糟蹋）庄稼，就得限制自由，拴起来，想拴住就得给牛扎鼻圈子。我们家有根削得很尖的木棍，是专门给牛扎鼻圈子用的，用得时候用清油提前泡着，两个人把牛稳住，另一个人用尖木棍沾上油旋转戳穿牛两鼻孔相隔皮肉，抹上清油穿上铁鼻圈，牛疼得低吼，把绳子一头在鼻圈拴结实，另一头在头后揽紧绑在鼻圈上，牛儿长大后把绳子换个上好看结实的铁脑环。这样牛儿后半生就强行接受人的役使，稍不听从就拽鼻圈，再倔强的牛都经不起被拽时鼻子的疼痛而顺从人的意愿。
小牛不知不觉成长，自然少不了我大,我妈的细心照料，牛是农家人美好盼望，做庄稼活离不了牛，更重要的是家里逐步增加的一笔财富。
牛多了，棚子里刺展不开了，正好我们家老窑空着，牛圈挪到了老窑里，还有个炕。这下可热闹了，牛窑成了半大小子们胡成捣的乐园，谝闲传打锤破跤，二哥挂起，拖拉机废内胎做的沙袋，炼力气的石锁子，连架子车轱辘都成了举重器材。晚上炕上挤满了人，浓浓的牛粪味也丝毫没有影响爱热闹的小子们，炕上那旧套子壮的被子你拉他拽经常套子都露出来了，处理时二哥常遭到母亲埋怨，可二哥依然还是娃娃头儿，饲养室仍然是他们的好去处。
那时的农村人，养牛就是零钱积攒成一笔堆落子钱，办大事时，把牛拉到集会上一卖，手上就会有一笔可观的进项。
我们家的老牛一年下一个牛娃子，牛的布局成阶梯式，老牛老了，还有力程牛，小牛还成长着。
调教小牛对于乡下人来说是个大事，一般犁地时最好调教，不害怕小牛胡跑，犁铧插到地里任由它们跑。我们家都是二哥个父亲去调教牛娃子，对于牛娃子绝对不能心慈手软，鞭子提前准备好，还准备了几根荆条，以防鞭子打坏了，用荆条抽打。牛娃子可谓把经成遍，卧着不走,曳绳绊住,往后退,哀吼,胡蹩跳，二哥绝不会容忍。如果此时心疼牛娃子，以后就会埋下隐患，曳手不好，半晌苦；曳陡坡时，后退伤人，车毁，因此调教牛娃子时必须严厉对待，这样日后牛儿成长起来后，才会人见人爱，毕竟农村人养牛更看重曳手好,能吃苦。
牛耕时代，啥重苦力农活都离不开牛，挂架子车,犁地,耱地,耧地,割场。
我才订婚那阵，到岳父家帮忙比较殷勤，他们家吃水要到沟里剃头泉去拉，自然就要套牛挂架子车，他们家的牛看起来膘肥体壮，尾巴好像从一坨肉团中伸出来的，可是上坡曳架子车时让人大失所望，后退，耍奸溜滑，多亏我抬起车辕让拉圈顶住了下滑，可是我被后退的牛挤在架子车板上，还差一点翻车，我们家的牛曳坡从来没有这种情况出现，有时牛跪下了还往坡上爬。他们家的牛就是小时搭跟时没调教好，牛儿耍怪时，心慈手软，舍不得下手打，导致这样严重的后果。
我气凶了，手中的棍棍子没有留情，牛儿疼痛了才继续攻坡，之后我去拉水，每到坡下，先狠狠的把牛打的扇圆劲，它害怕挨揍，也没有后退，这点行程对于它来后小菜一碟，只是惯下了瞎瞎毛病。
伏里天，我大总要挖些苦参，砸绒泡到水里面，用灌角给牛灌苦参水喝，他说牛儿伏天上火，灌了苦参水败火，牛儿吃手好，身体不耍麻达。
大哥办婚事时，家里经济不宽余，我大就准备卖了我家的老乳牛，拉到牛会上估了一下价，有好几家人都知道我们家老乳牛出牛娃好，争着想要，其实价钱跟分队时估的差不多，只是这么多年，老乳牛给我们家槽头添了好几个牛儿，贡献不小，还不说踏了多少粪土，下了不少苦，况且养家子买去比卖给牛贩子进*坊要强多了，邻村乡党吆走了老乳牛，我想比呆在我们家待遇低不了，我们家牛多，有时照顾不周到，到了他们家就成值钱宝贝了，老乳牛有了好的归宿了。
老牛给我们家下的第一个牛娃子已经长成，虽然是个乳（母）牛，但是体型不跌于犍牛，曳手也调教的好，就是多病，下牛娃也不行。那年正逢过春节，它就病了，在塬上赵兽医家挂吊针，灌中药，花了好几百块钱，人折腾的年都没过好。
好不容易怀上了牛娃，开春出坡放牛时，其它牛撒欢，它也跟上狂奔，那个牛娃小产了，我吓得不敢说实话，害怕家里大人骂，撒谎说是同其它牛顶仗导致的，几十年过去了，才敢吐露真情。
最后给我们家下了个犍牛娃子，毛色黑红，体格匀称，吃手曳手都很好。
给我和二哥订婚时，我大又卖了那个大乳牛，解决了当时的燃眉之急。
我们家养乳牛的时候多，乳牛力薄，耕种时两个牛套一驱，回犁头时费事，还容易绊住，就是掌握犁拐容易些。挂架子车，犍牛肚子下边尿尿，不太溅落到架辕人裤脚上，脸上，乳牛后面尿尿，溅落的架辕人满裤脚，满脸，见上坡稀屎不停拉，溅落的满四到处。
牛那时是发家最可靠的希望，二哥分家后，我大就一直给他吊揶着一个牛娃子，长大后就是一笔财富。大妹妹嫁给了同村，我父母为了让她们小两口子把日子过好，也给吊揶了一个牛娃子。
放牛是个长期的艰巨任务，我们家人基本上都放过牛，特别是我和妹妹们，才从学校出来那阵子，地里活不会干，就先放牛。
经常相跟着出坡放牛，我大就有一伙铁哥们，有时谁家有事，他家的牛自然由铁哥们帮忙出坡放牧，他们在一起喜欢燃起火堆烤火，谝着过去的事情，也谝些评书，自然旁边有吼着秦腔的半导体收音机，时不时争的脸红脖子粗，谝归谝，他们放牛绝不会空手回去，割一捆草,一捆柴禾，或者一大把荆条，一些药材。
母亲出坡放牛也有老铁，她们跟着牛少不了东家长西家短，更是抓紧时间做着针线活。
我出坡放牛，也有伙伴们，打扑克，谝闲传，往往把牛跟丢了，跑到了人家庄稼地里，惹得人家骂爹骂娘。
妹妹放牛小心，随着牛的影子，听着牛的铃铛声，总是小心翼翼。
我们家通过养牛，办了不少重要事，特别是我们弟兄几个的婚事，大股子钱都是卖了牛解决的。
对于牛儿，我们农家人是有着深厚情意的，看着牛儿悠然的样子让人感觉亲切；听着牛儿的咀嚼着，好比欣赏美妙的音乐；牵着自己家健硕的牛儿，有着骄傲和自豪；抚摸着牛儿的身体，就像面对着知音。
我们离开家乡，出外谋出路，我大年龄大了，经管牛就力不从心了，特别是农村劳动力越来越少，邻里间也不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面对给牛铡冬草这样耗费较多劳动力的事情更是难上加难，我们家那头最后的牛儿被卖掉了，还好农业机械化推广，耕种不是那么依赖牛儿。像我们家一样，村里人逐渐卖了牛，山坡上，涝池边，道路上，田园里，家门口，牛儿慢慢淡出了视线。邻居乾州叔是最后养牛的坚守户，春节期间，他们家门口拴着的牛儿，总有人围着看，成年人看着想起了有牛的那些过往，小孩们看着，见识到了真正的牛儿。这几年春节回去，乾州叔家的牛也不见了，牛儿的影子只能从记忆中搜寻，孩子们很难见到真正的牛儿了。社会不断发展进步，乡下逐渐消失不见的东西太多了，何止是牛儿。
作者简介:任军平，笔名静云，陕西铜川印台陈炉古镇立地坡村人，新区作协会员，喜欢阅读，热爱文学，在铜川大视野平台，铜川文苑平台，东塬人平台，富平人平台，山城文韵平台，一苇浮萍平台，流淌在血液里的乡情平台，发表四十余篇乡土乡情散文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