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王萱,作家,诗人。作品见于核心期刊,多篇入选国家级选本。
我想爱上你
文|王萱
作家的感情和阅历都是非常丰富的,或者说作家的感情和阅历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资源,于这人间弥足珍贵。
我混乱的青春从十八岁开始。
我上高中时,学习好,在学校还是积极分子,很让父母骄傲。
记得上高中时,班上转来一人,坐在我后桌。
生活中我是个不屑于扭头回顾他人之人,我妈在重点中学做老师,作为教工子弟,我有特权,可以帮同学在大灶上买饭。
学校有教师灶和学生灶。我说的是教师灶,因为教师灶的饭更精致更好吃。
买饭把我和这人拴在一起。
有一次,课间,有人捅我后背,然后把钱递过来,他托我买饭,现在还我钱,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本来我可以直接接过钱不回头的,可我回了。
那是下午,教室光线比较暗,暗光一打,我发现一双大海一般蔚蓝又清澈的眼睛,而且还是男人的!
我们一般把眼睛叫眸子,我想能称叫眸子的眼睛一定要亮,像启明星一样。
但我想大部分人的眼睛不是这样。
那个大课间我看到一双真正可以称之为“眸子”的眼睛。而且还是男人的。
从此灾难就开始了。
这个人从高三才转来我们班,他本来就是复读生。
一个长相帅的不得了学习成绩也是差的不得了的人~
却有拖人的本事。
我从看到那双眼睛就再也学不进去了。
我这人一生做事不能做到矢志不移,也不能善始善终,这大概都和过早看到那双眼睛有关。
一个人遇到什么事情,从眼睛就可看出来。
我爸妈本来眼睛亮亮,神采奕奕的,因为有我,我高考完爸妈提箱子送我走,就像送罪犯上刑场一般绝望眼神。
中医虽然是有前途专业,但它毕竟不是重点大学呀。
而这个结局我爸早有预料。
一个大男人很少流泪,我至今忘不了我爸眼睛里一包泪水的绝望表情,拖着嘶哑嗓音问我,你给爸爸说实话,你真的天天都在想他,再也学不进去了?
我点头。
一个连爱都不怕的人,还怕承认吗?
我就这样给拖进了中医药大学的大门。
别人家孩子上大学都欢天喜地,我家世界末日。
这就是我至今想起最对不起父母的地方。
其实后来我上了不止一所大学。
我觉得不上对不起我爸对我的期待。
但一个犯错的人不论怎么弥补都挽回不了对别人的伤害。
关于这个人,不是我爸,就是那个用一双晶亮眸子诱惑我的人~
因这个人姓乔,就是乔木旺盛的乔。那咱一起都叫他“乔同学”吧。
反正就是个称谓,越随便越好。
关于这乔同学,我要给他立仨碑。
一个需要我通过立碑来歌颂的人,在我这一生中,可并不多呀!
立碑就是立碑,立碑也不一定就是爱,就像一个永远活在你记忆中的人,你还要时时刻刻设法远离他一样。
等你看完我写的这个,就知道这乔同学有多么好而我实际又有多么怪了。
这世上好事坏事一起来,所有生活的场景穿插在一起,关于一个人的生动形象就像碑一样给竖起来了。在这里我写三个场景。
碑在本质上就是一种形象,一种以文字方式来树立的关于一个人的形象。
我以文字的述说来完成对乔同学形象的描绘。
啊,我终于要给这乔同学竖碑了(一直以来十分期待)。
我要给乔同学立三个碑。那么第一个~
我是个爱吃的人,嘴馋,即使高考失利,那么上大学以后,我的好食欲好胃口依旧不减,每周回家提菜。
一个星期天,我在家吃饱一顿,手里拿几个饭盒,就是一个女孩儿,手里拎一串串饭盒,在公交车站牌子底下等公交车。
没想到就等来一个人。
我是说我和一个星探不期而遇。而在此之前我压根不知道世上还有星探这个职业。如果不是自己亲自遇到的话。
所以说在实际生活中,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就是那些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你认为不可能的事一样有可能有一天发生在自己身上。
结果是,我,一个女大学生,一个人拎许多饭盒杵在那公交车站站牌子底下就遇到一个星探。
而这是一个很有眼色的星探。
他那双启明星一样眼睛过早望到我并没说话。
他想瞅机会说话但一直没机会。
后来乔同学过来了。
然后两个男人说话。
男人之间事我不懂。
我是说,不知道这个人,我是说星探,他说一口蹩脚南方话的缘故,因为一个南方人在北方人地盘上说家乡话的确招人烦。
然后这两个男人就说崩了。
话说在我们当地十分流行用河南话骂人。
河南话不知不觉沦为我们当地官方骂人语言。
也许是这乔同学急于拽几句河南话跟我这儿表现表现,还是由于他对这小南方人嫉恶如仇的缘故,反正就十分流利泼洒地骂出来了:
他妈——啦——逼,你搁这儿瞎逼逼啥哩?
反正不管说的像不像,还真把那货给吓跑了。
所谓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后来我知道,就那货,哦,叫货也许不文雅,就那启明星,或者星探吧,他其实就是看上我了,想带我一起走,走往南方去发展,当明星?当演员?
人都把明星和明星梦联系在一起~
和一般人想望的不一样,明星这类职业,在我眼里,恰恰是最低档的,反正我看不上。
南方人一般爱讲道理,心思偏狭且细腻。
我要感谢这乔同学。
因为他用北方人的粗鲁一下就呵住南方人的狭细。
南北方差异并不只体现在生活习性生活习惯上,关键是心灵碰撞时南方人怂且茸,而北方人更硬气逼人。
所以我喜欢北方人。
所以我要感谢乔同学。因为乔同学他像英雄救美一样及时出现,其实就是来给我解围的。
真的,这就是我给乔同学立碑的理由。
我现在还想给这第一块碑镶一点细碎花边。
我想把这乔同学说得再好一点。
乔同学来接我,或者说来“英雄救美”的时候,是开车来的。
车就放在马路对过。
哎呀,这个怎么说呢?就是刚才两个男人在一起还如疾风暴雨,就比如乔同学和那星探,可现在呢?
我是说那乔同学对我,则如——和风细雨一般的。
真的。
我发现男人对男人和男人对女人真的是有很大不同。
还有,男人一旦爱起一个女人,都能爱到无耻程度。
就以我那几个饭盒为例吧。
你知道不?当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的时候,就连她带的吃的都很感兴趣。
这绝对不是夸口,你看,乔同学他把我饭盒盖子每一个都打开,还凑上鼻子去闻。一种恬不知耻的表情,并且还笑。
但那笑不是笑我意思。
我觉得他笑,是因为喜欢,我。
等到把那些饭都一一看过、闻过之后,才把它们再重新加上盖子,然后统一放回到后备箱里。
然后我就和他一路同行了。
小小车厢里,空间压抑却不窒闷。
只有两个人的空间怎么能窒闷呢?除非他是傻子。
哈哈~
哦,还有,他一上车就打开音响,放邓丽君那首《微风细雨》。
因为刚和那小瘪三吵过架,空气中还有一些些火药味儿,所以这“微风细雨”来的也正是时候。
总之那时一路同行的只有我们俩。
因为只有两个人的一路同行才是世间最美好的。
可我是一个亦忧亦患喜忧参半的人,对生活少有满足感。。
可他是一个从我心底始终不愿意承认的人,比方我就不愿意让他去学校找我。
这点儿我显得有点狠,因为我嫌他去学校会给我丢人。
一个永远不能从高考阴影走出来的人。把分儿看得比命还重。
我和乔同学交往只局限在一周星期天那路上的一个或半个小时。
他把他爸公安厅车开出来,前面挂特别通行证那种,一路风驰电掣的,畅行。
一个人人生走的特别快的时候并不能说十分顺利。就像越是深海往往阻力都特别大一样。
比方我从心底就不能接受他。
我其实还是喜欢学习好的男生。成绩体面排场的那种。。
我和乔同学一生都在路上。
这怪我,懒。老赖在车上不肯下来。
他那破口大骂人的样子和我在上高三时坐在我后桌我回眸一望的情景判若两人。
但我以为这才叫男人。
我很神经,是吧?
对了,我也这样认为。
但无论如何他是来给我解围的。
带给我交通便利的同时,还给我解围。
一个能及时挺身而出替女人解围并缷去麻烦的人。
那这样的人,我当然要给他立碑了。
要特别说一下的是,我高考已经失利所以我只想学习,安安生生在学校里学习。
此生做一个踏实的好女人,像我爸要求的那样。
真的,我就是这样想的。所以我不想往外跑,更不想当什么明星演员。
可他不一样,他是个有野心的人,每天行迹神秘,来去无踪的。
我怎么觉得他像个投机倒把分子呀?
哈哈~
但这投机倒把和不务正业连接着过去和未来。
也许世上能勾摄我心魄的只有这样的投机倒把分子~
但真清明磊落浩然正气之人我又不会要。
真的,我不光难伺候、还很“作”。
而谈恋爱其实不是一人“作”,而是两个人一起“作”。
就比方乔同学座驾吧。
我是说光一个座驾都能把乔同学能飞到天上去。
属于这乔同学自己的座驾,是个加长的看起来十分气派的雅马哈摩托。
这样的车我爸也有一个,还经常带我出去兜风。
看人和人是不是投缘,看看他们用的东西就知道了。
什么叫心心相印呀?
在他们并没有互相走近心还没靠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不知不觉用同一品牌的东西。
但这不叫先知先觉。
我把它叫宿命,叫缘分。
那时我已经都在教委工作了。
从学校毕业分教委,然后还准备往教委下属学校分,但一到教委就被截留。说是缺人。
我一个医学生留在教委干一些杂七杂八事。
教委大院在城市中心,属闹市区,杂音大,但乔同学一来,十里长街都能听得到他的发动机,马达还有特殊加油器风驰电掣响动的声音。
听上去特震。
这就是一个女人对自己情人的动心。
那种好像马达一样的橐橐声响在自己的心里,又好像震荡在空阔的山谷里一样,还带回音。
那是我用耳朵听闻到的这个世界最帅的一种声音。
总之我对这样的声音非常着迷。反正一听到这样的声音就知道是他来了。
怎么说呢?
有时觉得自己一生好像都在谈恋爱,不管自己多大。
但这绝对是一句梦话。
就像一篇文章写得太好阅读的人反而不会太多一样~
恋爱也是人生诸多可回味幸福中不多的 ,别具一格的一个,你说对吧?
那么我要说的是,这乔同学来教委这地方不光是为了看我。
现在再来说说乔妈妈,就是这乔同学的妈妈。
乔同学爸爸在公安厅,这是在地方,以前在部队是政委,官熬得挺大的。
乔同学的妈妈以前是中学校长,后来在教委党办当主任。
也就是说,这乔同学来这教委,同时也是来看他妈妈的。
对喽,我和乔同学的妈妈,虽是两辈人,却是同事。
这世上事蹊跷,我总是和乔家人撞在一起。所以你不信命都不行。
话说这乔妈妈。
乔妈妈在教委每次看到我就停住,嘴里喃喃叫我名字。
就好像一个人站在阳光底下,默默地咀嚼一种幸福一样。
乔妈妈已经通过不只一个人往我耳朵里传话,说想让我做她的儿媳妇儿。
我上大学就已入党,乔妈妈甚至还把我借调到她党办去,跟我桌对桌坐着,意欲亲近。
这个我理解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哦,这可怜天下父母心的话还是慈禧太后说的。
你别说慈禧太后那毒一个人,就这话说的还动听。
我妈老了,糊涂了。
乔同学把他骑摩托的大盖帽也就是挡风帽扣在我办公桌上,一进来就跟我解释。
那时我和他老妈在一个办公室,桌对桌坐着,他来一趟把我和他老妈一块都看了。
所以还挺划算的。
但其实他是来给我解围的,就像上次一样。
所以这是我给乔同学立的第二个碑。
但那时他正值盛年。
我的这个“盛年”指的是一个人情感炽盛的意思。
一个男人心热起来也会对一个女人说一些傻话,或者叫情话吧,热耳朵那种。
因为乔同学他就抱着我,把一种声音像吹海风一样呼啦呼啦传到我耳朵里。
你知道吗?乔同学说,如果我们每天在一起生活,他每天都给我洗衣服。
一个男人深爱一个女人的时候,是想给她洗衣服的。包括也不吝啬给女人洗裤头这样见不得人的小东西。
男人和女人爱到糊涂犯傻的时候就想一些不着边的事情。
还有一些电影的结尾情景都会设置成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把有情人终成眷属理解成一种美好。
但一个男人深爱一个女人的时候确实愿意连裤头都帮她洗。
那么我要说的是,就是他这样给我说的时候,那时的我确实感受到了一种美好。
你其实还是没有听懂我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你于生活中所体验到的一切美好,其实都是因为隔着屏幕的缘故。
因为生活本身就像那层屏幕一样,能隔碎和破裂你关于美好的幻想。
我们都是一群让老头老太太失望的女子,还有儿子。
这次乔同学来教委其实就跟上次在公交车站一样,也是给我来解围的,解她老妈老黏糊我的围。
我说过了,要给他立三个碑。
再说最后一个碑。
我最后一次见这乔同学是两人坐在一起啃骨头 。
在一个热闹嘈杂的“骨代帝王”餐厅里一起啃骨头。
那时我*,捱过早孕反应阶段,变得疯狂能吃。
那时我每天都心中惶惶,只有饥饿感。
看我啃骨头啃得尽兴又专注,乔同学又叫来一盘。
他不怎么吃,看我吃。
他看我吃的时候,还把所有骨头盘都推我这一边来。
一个男人能照顾到女人的琐碎,这就是爱了。
这是我给乔同学立的第三个碑。
乔同学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他有个妹妹叫莺莺。崔莺莺的莺莺。
话说这乔同学的妹妹乔莺莺,她其实是个先心病(先天性心脏病)患儿,她需要定期到医院扎针,就是用很粗的针管直接往皮里攮,把药给灌进去才算数。
然后这乔同学就受不了了。
给乔莺莺扎针的针管都是大粗针管,就是像榔头把子那么样的粗针管。
我是说那粗针管只要在乔同学眼跟前那么一晃,他就昏晕过去了。
乔同学说他最受不了的就是世间人用大粗针管捅女孩儿。
乔同学有一种怜香惜玉的毛病,而这样的毛病一般女孩儿都比较喜欢。
我想乔同学的心大概是水做的,就比方他坐在骨代帝王餐厅里看我啃骨头的时候,整个目光还有他的身心都像被水穿透一般,透尽了温柔。
我觉得这骨代帝王餐厅就是我的温柔富贵乡,梦一样的恍惚又真实,而乔同学他就是软玉温香。
我好幸福。
我觉得*是一个女人最好的状态。
身子沉沉的能将什么都遗忘,而且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我觉得就这样混(沌)下去也挺好。
要说的是,我跟这乔同学在一起,怎么感觉浑身抽着疼~
但我以为这同时也是享受。
没办法,我这人看起来就是这么神经。
只是我们在高三那一年大课间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说过太多话,现在坐在一起就没话,只剩下“吃”这一项内容了。
那次在骨代帝王餐厅啃过骨头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乔同学。
后来我的精力就被我的那个家,还有我肚子里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拽走了。
那次跟乔同学在骨代帝王餐厅里啃过骨头以后,不是他送我,而是我送他。
我以前上大学时乔同学多次送我回学校,那么现在轮到我送他了。
我看着乔同学,哦,不,我看着乔同学还有他开的车从我视野里一起消失,变成一个豆大的点。
我想起临分别时乔同学跟我说的语重心长的话。
我媳妇儿也*了。乔同学说这话的时候,双眼失神,表情落寞。像念丧一样。
以后你要小心,每往前走一步都要小心,ok?
听懂了?记住了?他一再重复问我。
然后他就开车走了。
然后我就带着别人家的孩子站在路口送他。
这世上最温情的送别呀。
感觉自己的一生好像都在坐车,等车。然后在车站徘徊。
所以我还是觉得*好,每天带着大肚子在这世上走来走去,身子沉沉的将什么都遗忘。
如果我一辈子都这样活,那多轻松呀。
这混乱的青春对我来说就是本翻不起的大书,同样也是本对不起人的大书~
让我始终不敢去触碰。
女人的世界就是由虚荣、无知,痴情还有煽情编织起来的一个虚妄迷离永远也睡不醒的梦~
我的那些疼痛感就来自于我永远从那些梦里醒不过来。
我想给情人写一本大书,没成想却写成了一本对不起情人的书。
哎呀,这荒唐又装腔作势的人生,还有这同样是荒唐又装腔作势的写作~
我好想爱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