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赣南客家,有一种久负盛名的家常小菜叫浸菜。说浸菜,也许外乡人不知所云,其实浸菜也就是客家人的一种酸菜而已。
说到浸菜,其味就是酸,又酸又脆。但和四川人的泡菜,江浙人的梅菜之酸还是有差异的。记得小时候,母亲起浸菜坛是这样的:先准备好要浸的蔬菜,比较常用的有红萝卜,白萝卜,白菜竿,蕌子头等,当然也可以根据季节时令,浸相应的蔬菜瓜茎,例如夏季可以浸红辣椒,黄瓜。秋节可以浸长豆角,大菜竿什么的。先把要浸的蔬菜在太阳底下暴晒一两天,待水份蒸发干蔫。找一土陶坛子洗干净,用稻草烧烤一下,权作消毒处理。然后炒热一斤左右的食盐,倒进坛里,加凉开水至半坛,撒少许冰糖,没冰糖白砂糖也行,把蔫了的蔬菜瓜茎放入坛子里,水浸漫过,最后把坛盖密封,一定要盖严,否则浸菜会腐烂变臭。我们那里有句骂别人德行不好,就来一句“你比烂浸菜坛都臭!”待过了十天左右,开盖捞出,洗净,便是酸脆可口的浸菜了。
浸菜生吃和配菜均可。我们那里有谁家的小媳妇怀了小孩,没胃口,不思茶饭,总会叫家婆从菜坛子里掏一把浸黄瓜,浸生姜什么的,用水一冲,便塞进嘴里大嚼起来,又酸又脆,夹着丝丝甜意,让那因*难受的苦瓜脸顿时喜笑颜开,感觉生活还是蛮有滋味的。如果是配菜的话,最佳搭挡非猪大肠莫属了,我们赣南客家人有一道特色名菜“猪肠炒浸菜"。就是选用浸蕌头,浸辣椒等,切成细丝,和洗净的猪大肠,用大火爆炒,加小米辣,蒜,姜,酱酒,盐等佐料,用红薯粉勾芡。色泽金黄,配上鲜红的辣椒,翠绿的蒜苗,煞是好看。猪肠的嚼劲,浸菜的酸爽,口感绝佳,是喝小酒或者下饭的“头牌",我们当地的一些饭馆排档只要来一盘“猪肠炒浸菜",厨师水准立见高下。有些巷尾“苍蝇"馆子,仅靠一盘“猪肠炒浸菜"便可撑起门面招牌,养活一家老小。
我对浸菜的感触,来自我的中学时代。那时学生都住校。礼拜六下午回家,礼拜天下午带米带菜返校,米菜吃一个礼拜。那个年代,大家生活都清苦,兄弟姐妹又多。我也不例外,所以每次星期天带的一周的拌饭菜,都是来源低廉的由母亲制作的浸菜。若想配猪大肠,那是绝不可能的事,只能用自家种的黄豆。黄豆炒浸菜,黄豆酥香,浸菜酸甜,开始吃一两顿勉强还可以,可是从礼拜一一直吃到礼拜六的中午,并且一学期一学期的重复,那怕是海参鲍鱼也会反胃,更何况是黄豆炒浸菜。吃到最后,见到浸菜就吐酸水。在礼拜六回家的路上,我故意磕磕碰碰,把盛菜的玻璃瓶打了个稀烂。母亲心疼的把我大骂了一通。我心里偷乐着想:这一下母亲就不会让我再带黄豆炒浸菜了吧。谁知好心的父亲又给我买了一个特大号的搪瓷缸,并再三嘱咐我,不要把盖子弄丢了,因为买这个缸花了一块六角,这钱可以让我们家吃一月的盐了。没办法,我又只好用这只大号的搪瓷缸盛着母亲做的黄豆炒浸菜,硬是读完了初中和高中,并且成绩还不错。
后来离开了家乡,浸菜自然吃的少了。在他乡上馆子,精明的老板在饭前也会上一碟泡菜,(大概韩剧看多了吧),嚼在嘴里也酸脆,但总觉得少了老家浸菜的感觉,也许是少了那种妈妈的味道吧。
所以我每次回乡,总是让母亲做一盘猪肠炒浸菜,有滋有味的吃上一回。后来母亲不在了,也要让故乡的亲人继续做,并一直做下去。只有用老家的浸菜炒出的猪大肠,才原汁原味,吃到当初的感觉。现在才明白,远在他乡的游子,为什么要飘洋过海万里回乡来寻根问祖,这便就是植在游子骨髓里的根了。
每每无事时想起老家的稀疏平常的浸菜,便记起了那放在灶角的土陶罐,顿时口舌生津。也轻轻拔动了我心底的那根弦:好长时间没有吃老家的浸菜了!
我再也忍不住,拔动了手机,订了一张明天回乡的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