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一个挑动大众神经的名字。
《水浒传》中，她妩媚风流，她嫁人不遂心愿，她勾引小叔子，出轨西门庆，毒死亲夫，是个狠角色。
提起潘金莲，我们想到的是她的美貌，她的狠毒，她的令人大快人心的结局。
可书中的李雪莲，跟潘金莲没有丝毫关系。
如果硬说她们有关系，也只能说，李雪莲也是一个颇有姿色的年轻妇人。
1
为了生二胎，李雪莲和丈夫秦玉河，想出一个“鬼点子”：假离婚。
*两个月的李雪莲说：“咱俩一离婚，孩子就成了我一个人的，跟你也没关系了。大儿子归你，生下的孩子归我，一人一个，不就不超生了吗？”
很快，两人顺利“假离婚”。
离婚后，为了避嫌，两人约定，孩子上户口前最好少见面。
“假离婚”事件里，李雪莲显得很机灵，但对丈夫的人品，她显然是失算了。
半年后，孩子生下来了，秦玉河也跟别人结婚了，而且那人也*了。
秦玉河还一口咬定，当初的“假离婚”，是真离婚。
弄假成真，这可把李雪莲气坏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任何一个人，遇到秦玉河这种“人渣”，不都要气坏了肚子？只是除了生气，还能有什么办法？
李雪莲想到一个快刀斩乱麻的办法：*了秦玉河，一了百了。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秦玉河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后来，在看厕所妇女的启发下，李雪莲决定告秦玉河。
因为*了他，都是便宜了他。
告他，闹他，搞他！
你不让我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既然你跟我撕破脸，我就跟你撕个天翻地覆！
李雪莲从此开始了漫漫告状路。
2
一路从法院告到市里，告秦玉河不成，又告各级领导不作为。
折腾了一大圈，还把自己“告”进了拘留所。
出来后，李雪莲突然决定不告了：本来想折腾别人，结果只折腾了自己。
但她还是要一句明白话。
她想让秦玉河亲口承认，当初的离婚是假的。
只要他承认这事，她就再不追究。
李雪莲有口难言，求告无门，最后只想得到一个安慰。
这个安慰就是，你得承认，你当初欺骗了我。
这个承认，意味着我李雪莲没错，错的是你秦玉河；
意味着我所有的委屈、愤怒、诉求都是合理的；
意味着你没把我当猴耍，你把我当人看。
这个承认，让李雪莲的情绪找到一个走下的台阶，一个释放的出口。
所以，这个承认，对别人毫无意义，对李雪莲比天还大。
有了这个承认，她才能放下，放开，走出去。
从此海阔天空，山高水长。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偏偏，秦玉河就是不承认。
他觉得李雪莲要耍阴谋诡计，要把他的话当呈堂证供，要继续出幺蛾子，要接着兴风作浪。
他不仅不承认，还说了别的话。
他说，你结婚前就不是处女。
他说，我看你像潘金莲。
这些话，是当着别人的面说的。
李雪莲懵了。
“假离婚”的事还没说清楚，自己又成了潘金莲！
离婚是假的，偏成了真；自己不是潘金莲，又被人扣上潘金莲的帽子！
秦玉河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
继续告！
3
在那个小县城，四乡八里的人都能牵连出关系，是一个典型的人情社会。
人情社会里，人言最可畏。
李雪莲作为一个半文盲，既无知识又无心机，如何对抗整个社会的探寻、质疑、和污蔑？
可如果不对抗，她又如何生存下去？
有人说，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那是强者的宣言。
对李雪莲来说，她的路已经让人堵死了。
她只有通过告状，为自己喊冤，为自己证明清白，才能心平气和地活下去。
告状，是她突围的方式，是她求生的武器。
告成功，自然可以放下“武器”，轻装前进。
告不成功，就一直告。
有“武器”加持，也能对付那些看得见看不见的魑魅魍魉。
一旦放弃，就等于缴械投降，就等于容忍了欺负，默认了污蔑。
余生只能背着沉重的“十字架”，忍辱负重地活，苟延残喘地生。
那不是李雪莲式的活法。
要活，就要痛痛快快地活！
4
这一状，一告就是二十年。
为了告状，她年年躲盯梢，躲警察，偷偷摸摸坐小巴，坐中巴，坐大巴，坐火车。
颠来转去，除了第一次成功闯入人民大会堂，再也没有成功过。
还是一直告。
告状的性质似乎也变了，似乎不为告秦玉河了，也不为证明清白了。
二十年的日日夜夜，早就洗刷掉一切。那些狼狈与挣扎，也不留一丝痕迹。
它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成了活着的意义。
仿佛是一种信念，但更像是执念。
是否我们每个人，也和李雪莲一样，怀揣着某种执念，一路往前冲，不知终点如何，只依稀看到一点儿渺渺茫茫的希望。可为了那点希望，撞得头破血流，耗尽一生。
这样的消耗，无问西东，心甘情愿。
当年，跟了秦玉河的大儿子，也结婚生子。
当年，超生的小女儿，也结婚离家。
而秦玉河本人，一家和和美美，其乐融融。
只剩她一个孤家寡人，渐入暮年，闲来也只能和自家的牛说说话。
只有告状还在继续。
5
所有人也都以为，告状会一直持续。
但李雪莲突然宣称，今年不告了。
为啥不告了？
因为她家的牛，告诉她不必再告了。
这是一个很荒诞的理由，没有人会相信。
也许是李雪莲为自己的放弃寻找一个理由。这个理由别人看来不可理喻，却足以让她心安理得。
但是在各级官员推波助澜的“怀疑”下，李雪莲又被惹怒了，准备接着告。
这时候，又出现一个变量：赵大头向李雪莲求婚了。
赵大头是李雪莲的同学，他老伴走后，就时不时来找李雪莲。
他帮助李雪莲摆脱盯梢的人，陪着李雪莲一起去告状，李雪莲很受感动。
两人同吃同行，在一个小旅馆里，赵大头睡了李雪莲。
二十年的冰冷，一朝温热。
赵大头又大力劝说李雪莲，让她放弃折腾，过自己的小日子。
李雪莲心动了，接受了赵大头和他的建议。
正当她满心憧憬时，又一盆冷水兜头泼来！
她无意间听到赵大头打电话，得知他与官员串通好，只要劝服自己，就给他儿子的工作转正。
看来结婚、上床，都是赵大头的“劝服”方式！即使这里面也有真情，但真真假假，欺骗是不争的事实。
李雪莲受到重创。
以前是被污蔑为潘金莲，如今失了身，真成了潘金莲！
是可忍，孰不可忍？告，继续告！
6
每当李雪莲吃了亏，就把所有的希望押在“告状”上。
告状，成了她苦难人生的解药。一切说不出的苦，都可以在“告状”里得到化解。
现实如大山般横亘，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奈何不得？
可她还是要试一试，试了就有机会。
如愚公移山一般，大山挡了门前的路，那就一铲一铲铲平它。
很勇敢，也很悲壮。
不能说这样的人生是没有意义的。
7
李雪莲一腔愤怒地继续往前走。
然而她终究是快五十岁的人了，途中，她生了一场大病。
住院。欠债。
她苦撑到北京，还是被困住了。
被疾病困住，被身无分文困住，也被找他的政府人员困住。
最终让她毫无还手之力的是，秦玉河死了。
如果说，李雪莲搭建了一幢“告状”大楼，那么秦玉河就是这幢大楼的地基。
如今地基没了，大楼也土崩瓦解。
她没有了告状的理由，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个女人，把当地官员折腾了二十年，今后她再也折腾不成了。
别人都在乐，李雪莲放声大哭。
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伤痛，都随着秦玉河的死，化为灰烬，烟消云散。
秦玉河死了，仿佛李雪莲这二十年也没有活过。
而今后，也不必再活了。
死，是一个重大问题。
李雪莲说死就去死。
没有犹豫，没有痛苦，风风火火，坦坦荡荡，清清白白。
死，要找个好地方。
她寻寻觅觅，找到一处桃园。
桃花深处，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挂上绳子，伸出脖子，踢开石头，还没挣扎，被人一把抱住双腿。
桃园主人发现了她，又得知她一心寻死，就劝她到对面果园死。
他对她说，“别在一棵树上吊死，换棵树，耽误不了你多大功夫。”
听了这话，李雪莲笑了。，把李雪莲逗笑了。
这一笑，仿佛一切都可以释怀了。
在秦玉河这棵树上，她吊了二十年，如今树都死了，她还不放手吗？
大千世界，人间值得。
8
故事的最后，结束在桃林。
她的过去终结在桃林，她的新生也开始在桃林。
作家刘震云给雪莲安排了这样一个归处，颇有深意。
桃林是梦幻的 ，美丽的，令人向往和迷恋的，它是一个理想之地。
李雪莲，又何尝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呢？
跌跌撞撞，用自己的一生死磕，最后是否依然是虚无，两手空空？
可人生，又何处不虚无？
又何事不虚无？
李雪莲貌似失败了，但她寻找的过程，让她的人生焕发着别样的光彩。
像一朵桃花，隐于世外，却始终灿烂地绽放。
因为追求本身，就是理想主义者的胜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