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初春。青川市。
位于市中心的公安局办公大楼，总共十六层。楼顶两座通讯基站高达三十余米，远远望去，如同两把利剑，直插云霄，令鬼魅魍魉心惊胆战。
此时此刻，春风徐徐，华灯初上，整个城市万家灯火，一派宁静祥和。
然而，在第十五层的局长办公室里，空气静滞得似乎要爆炸。吴天昊正怒目相向，气氛显得剑拨弩张。
吴天昊，是青川市副市长兼市公安局局长。
正被吴天昊盯着的，是市局刑警支队支队长鲍民安。
鲍民安三十八岁，被提拔为支队长仅仅半年时间。
吴天昊刚从市政府大楼回来，他被主要领导尅了一顿，一肚子火没处发，半路上就通知鲍民安，在局长办公室候着。
“鲍民安呀鲍民安，你保的是个什么样的民安？啊？”
鲍民安心里很委屈，名字是父母起的，又不是我自吹自擂；再者说，预防案发，严格说，也有治安支队的责任，怎么能把账都算到刑警支队的头上？
但鲍民安没吱声。这个时候，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怂了是吧？”吴天昊接着泄火，“你去青川新闻网上看看，听听网民都是怎么骂的！”
下午，鲍民安忙中偷闲，浏览过这个网站，在“青川之声”下面，沸反盈天，吐槽声一片，网民的唾沫快要把公安给淹死了。
见鲍民安一直不置一词，吴天昊更来气了：
“不开金口？行啊，你小子！说，多长时间破案？”
“吴市长，你是老刑警，知道这个案子的难度，六个月，我们支队还是有把握的！”
“什么？六个月？你怎么不说六年呢？”吴天昊一听，暴跳如雷，一拍桌子，一锤定音，“鲍民安，我告诉你，下午我给市里已经拍了胸脯，立下军令状，三个月！三个月内，哪怕挖地三尺，也必须把这个恶魔捉拿归案！”
“市长，再宽限一个月，四个月吧，毕竟，那时候到了盛夏，罪犯出没的频率更频繁，破案的几率更大些……”
“不行，这是局长办公室，不是菜市场！”吴天昊打断了他的话，“从明天算起，多一天都不行！三个月破不了案，你提头来见！”
鲍民安知道，“提头来见”是吴天昊的口头禅。
见鲍民安没有表态，吴天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反问自己的下属：
“怎么？知道我不敢要你的颈上人头？好啊。我收回最后这句话。小子，你给我记住喽，三个月破不了案，你提着支队长的帽子来见！”
“坚决完成任务！”
鲍民安阳气十足地回答完毕，下意识地，双脚并拢，收腹挺胸，“啪”一个标准的敬礼！
吴天昊的头疲惫地倚到皮椅靠背上，朝鲍民安挥了一下手，意思是“你去吧”。
02
真他娘的倒霉！
早已过了下班的点儿，整个走廊上空空如也。鲍民安出了局长办公室，进了电梯，心里不由自主骂道。
上任刑警支队的支队长才半年，屁股尚未将位子暖热，就接二连三遇到这个棘手案。免了支队长的帽子，倒是小事儿，关键是丢不起这张脸。这个罪犯太他娘的嚣张了，简直就是一种挑衅！不，准确地说，分明就是老鼠戏猫！
鲍民安恨得咬牙切齿，心里话，别让我抓住你，非把你大卸八块，撕吃了不可！至少，往看守所移交之前，老子破上受个处分，也要先教训教训你这个人渣！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还得从半年前说起。
去年9月份，实在是个丰收的金秋。刑警支队的王支队因年龄退居二线，鲍民安顺利由副转正。
可是，他还没顾上请客呢，上任仅仅一星期，就发生第二起铁锥伤人案。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骑着车子在街上，被人用锋利的锥子扎了屁股。这个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大吧，从危险程度上看，毕竟没有伤及生命；说小吧，社会舆论很大，毕竟是在街上，大姑娘被人戳了屁股，市民还有什么安全感可言呢？
而且，这是第二起！
第一起，在这之前的一个月，案情很相似。但当时，并未引起各级的重视，鲍民安还是从内部的案件通报上知悉了那个案子。局里仅仅作为一般性的治安案件，交由治安支队处理，当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问题是，只间隔一个月，在“十一”黄金周期间，再次上演了上述的一幕。只不过，地点不同而已。受害人又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
这次，市里重视了。案件明确转交给刑警支队负责侦破。很显然，这是同一人所为，必须与前案并案侦查。
在定这个案名时，大家觉得“锥子戳大姑娘屁股案”，听起来太别扭了，最后就定为“摧花恶魔案”。
当时，对两名受害者进行了详细问询，对她们各自的社会关系进行了仔细梳理，并没有发现很有价值的线索。
受害人A，是一名超市收银员，正在谈恋爱，男朋友是一家厂子的工人。A下班后已是晚上十点了，当时飘着很小的雨丝，骑车回家的路上，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巷口，被一名穿着雨衣的人骑车追了过来，二话不说，上去就往其臀部上戳。女孩大声呼救，作案者乘机溜了。附近没有监控，可见，作案地点是事先踩好的。
受害人B的受害过程，几乎是A的翻版，不再赘述。A与B并不相识，互不关联。
案情的特点是：①A与B都是穿连衣裙，一个白色，一个银灰色，都是发生在晚上骑车回家，两人面相一个姣好，一个一般，但都臀部突出；②作案人骑车子，用锋利的铁锥，作案地点选择比较偏僻的街巷口，便于逃匿。
经过分析，大家认为，这是两起典型的心理变态作案。作案者肯定受过严重的心理伤害，他追求的女孩肯定喜欢穿白色或浅色的连衣裙，且臀部较大。受到心理伤害后，作案人进而报复社会，随机作案……
可是，青川有近三百万城市人口，在茫茫人海里寻找作案者，无异于大海捞针。
刑警大队曾经查过案发地一公里内大路口的监控录像，并未发现作案者的踪迹。难道他作案之后，就像水珠变成水汽蒸发了？
随着季节的转换，也没了穿裙子的女孩，作案者总算是暂时消停下来，这成了一个悬案！
可是，就在昨天，再次发生类似案件！
女孩们太爱穿裙装了。刚刚开春，雨水节气才过去几天，昨日的温度回暖到了摄氏十六度，有的女孩就迫不及待穿上了裙装，外加小绒坎肩，结果，令刑警支队猝不及防，就再次出现了这样的悲剧。
舆论为之大哗！
有女孩子的家庭，孩子上晚自习的，家长全程陪同，路上如履薄冰；女青年上夜班的，家属都不敢大意，一再叮嘱，谈魔色变呀……
公安机关压力山大！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鲍民安的铮铮表态，不是因为胸有成竹，而是被逼上梁山，他和他的刑警支队退无可退，还有第二种选择吗？！
03
怎么突破呢？
模拟作案！
鲍国安挑选精兵强将，在第三天的晚上，按照“我是作案人”的命题，进行了模拟实验。
模拟实验结束后，接着开诸葛亮r会！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尽管已是夜里十点多，刑警支队的会议室灯火通明。
为了能够精准分析，鲍民安还从大学里请来了心理学专家等，让大家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有人抱怨说，去年，我们也做了大量的基础性工作，比如，布点蹲守，社区调查，群众走访，将可疑对象梳理了一遍又一遍，可是，失恋的人就像一堆沙子，而这个变态者就像沙子中的一小粒玻璃渣，怎么能找到呢？
大家议论纷纷，说，随着天气转暖，女孩穿裙子的将日益增多，发案的几率会更大。然而，数百平方公里的城市区，小巷街口星罗棋布，天天蹲守，就像防贼似的，你看他一天，他瞅你一会儿，而且又是随机作案，这样守株待兔，破案必将遥遥无期。
最后，大家形成共识：引蛇出洞！
鲍民安把女警花们召集起来，布置了任务。
每到傍晚，这些女便衣们也够辛苦啦，他们浓妆艳抹，里面穿着防刺的特制短裤，外穿白裙子，把手枪放在坤包里，从刑警大队的院里出发，专门在各个偏僻的小巷口转来晃去。
可是，诱饵撒出去了整整一周，鱼儿并未上钩，毫无所获。
大家颇多怨言，说，鲍支队，我们*这叫啥活呀，天天打扮成个小姐似的，也不能让我们休息一天吗？
无奈，只得让大家休息两天，第三天再接着撒网。
可他娘的也太怪了！收队的第二天，就又发生了一起同样的案件。
这简直就是莫大的讽刺。
整个青川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市民们说啥的都有，什么“警察是吃干饭的，就会查个酒驾啥的小儿科”；什么“疫魔刚走（春节前青川市有两例新冠患者），又来了个扎屁股的恶魔，嘚，还是宅在家里安全”；甚至，还有人模仿电影镜头，以鲍民安们的口气说“不是我们太无能，而是案犯太狡猾”……
鲍民安的肠子都悔青了。义不掌财，慈不掌兵啊。都是因为自己心太软，心疼下属，就收队了两天……
正在懊恼不已呢，吴天昊的电话来了。
电波中，吴天昊大发雷霆，骂得狗血喷头：
“你们刑警支队都是一帮狗熊吗？怎么在眼皮子底下再次发案？这让我们怎么向市委市政府交代？怎么向全市人民交代？啊？”
确实没法交代！
鲍民安正想解释两句，电话里已传来了忙音。
显然，吴市长不会听你的解释，他要的是结果，要的是喜讯。
还有什么出奇制胜的法宝呢？鲍民安只得故伎重演，撒豆成兵，让女便衣们穿梭于大街小巷。
这次他狠着心，整个四月份，引蛇出洞这一招，一天都没停。说来也奇，整个四月份，青川又平安无事。
蛇只要出洞，不仅每个女便衣自己有枪，而且以女便衣为中心，都配有行动小组，可以确保迅速掐住蛇的七寸。
可是，蛇不出洞，你就有劲儿使不上，就像狠狠挥出一拳，却击打到棉花团上一样。
眼看离破案期限只剩下一个月了，如果这样耗下去，让刑警支队很绝望。
这次，大家没有人抱怨。
鲍民安主动下了命令，五一是劳动节，让部下们喘息一天吧。
可五一节的晚上，偏偏就又发生了第五起！！！
04
五一节的晚上，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公安局长办公室。
吴天昊这次倒是没发脾气，也许，他也意识到，靠发脾气并不管用。
鲍民安详细汇报了之前的侦破情况。
吴天昊听完，平心静气地撂给他一支烟，自己也燃起一支，狠命地吸了一口，让他接着说。
“吴市长，两次收队，两次发案，你不觉得很蹊跷吗？难道这仅仅是巧合？”
“谈谈你的下一步想法。”
“很显然，这中间出了内鬼！”
“这个案件，你直接对我本人汇报！我全力支持你！”
……
从五月二日开始，鲍民安没有再让女警花们出动。
他私下里要来了刑警支队的花名册，包括门卫等临时工、办公楼的保洁员等相关人员，自己亲自一个个过筛子，摸排未婚男性中有无对号入座的失恋者。
拿着花名册，鲍民安心里很忐忑。如果真是刑警队伍里出了一个变态者，一个老鼠屎就坏了一锅汤啊！
逐个筛查之后，结果很失望。未婚的本来就不多，是否失恋很难说，但怎么看，这十几个人也不像啊。更何况，案发时，他们也都在执行任务，根本就不具备作案的条件。
难道支队里有内鬼给嫌犯通风报信？
这似乎更荒唐啊。内鬼通风报信，不是没有先例，比如扫黄行动，保护伞们暗中打个电话，“起风了，兄弟，得添件衣裳啊”，这不稀奇，因为有利益在里边，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嘛。这个摧花恶魔案子，与经济利益八竿子扯不上呀。
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鲍民安同时秘密着手的另一件，是交给一大队副大队长李琼花一项任务。对外称，是让李琼花配合外地同行，涉及到青川的一起案件。
其实，李琼花去了青川警校！
青川警校在城市北郊。
鲍民安觉得，从接手这个摧花恶魔案以来，破案思路的大方向是没错的。可是，面对若有若无的内鬼，只有舍近求远，避开自己用着很顺手的下属。
这个想法得到了吴天昊的支持。吴天昊就指示警校，从即将毕业的女学员中，挑选一批漂亮的未来警花，提前上岗。
然而，这些学员毕竟只有理论，还没有实战经验，只得让李琼花到警校现场，秘密进行为期两天的培训。
李琼花值得信赖，她曾获得“青川市十佳女青年”称号，也受过省公安厅的表彰。
就这样，表面上看，刑警支队波澜不兴，似乎已经穷途末路，实际上，从五月四日晚上开始，这些警校的女便衣们如同白蝴蝶一般，每天傍晚，从警校出发，飞到指定的区域活动。
这一次，吴天昊下了死命令，不擒住此贼，绝不收兵！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果不其然，第十天，这一招见效了。
五月十四日，天空中飘着小雨，那个邪恶的幽灵骑着车子，悄无声息地向一个女便衣扑去。女便衣察觉情况有异，早有防备，丢下车子，一个垫步，飞腿直中恶魔下身，当场就让他捂住自己的命门，跑起来也不利索了。闻声赶来的治安警察与女便衣一道，将这个家伙掀翻在地，戴上了手铐。
活该案犯倒霉！这次挑选出的人选，不光长得如花似玉，她们个个身手不凡，都算女中豪杰，用时下时髦的说法，都是野蛮女友。他这次袭击的对象，正是全校女子散打冠军，擒拿格斗，那是家常便饭啊。
摧花恶魔终于落网了！
吴天昊和鲍民安都长长舒出一口气！
事后，有同事开玩笑说，他奶奶个熊，按照民间迷信的说法，“5.14”作案，就是“我要死”嘛，这分明就是找死的节奏嘛。
05
刑警支队审讯室。
连夜突审。这次，鲍民安亲自出马。
盯着对面这张猥亵的面孔，鲍民安心里暗暗骂道：他奶奶的，就你这一个小蟊贼，搅得全市不安生，也让刑警、治安几个支队，还有基层派出所数千名干警团团转，真是罪大恶极，*了都不解恨！
审讯过程乏善可陈，案犯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全作了交代。
正如心理学教授分析的那样，这家伙果然是个失恋的变态狂。他的女友与他两年前分了手，去了南方某个大城市打工。分手那天，穿的正是白色连衣裙。
去年上半年，他无意中得知，女友在打工的城市*并非正经职业，原来做了那种有偿的异性按摩。这个消息，让他痛恨万分，心理极其失衡：难道在你的眼里，我还不如那些花钱买春的人渣吗？
他的愤恨无处发泄，于是，开始报复社会。
至于他何以每次都能逃脱警方的抓捕，说出来简直就是一盆狗血----因为他的家就在刑警支队大院的隔壁，从他家的阳台上，可以把支队里的一切俯瞰得一清二楚，包括大小车辆、出入的人员……不用说，支队兴师动众，那些出入大院、浓妆艳抹的女警花，都让他尽收眼底，一目了然。
审完，已是午夜两点了。
鲍民安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道：真他娘的，这桥段可以写入公安大学的刑侦教科书啦！
（图来自网，如侵立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