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于故乡乌镇
2011年12月,八十五岁的木心终老于故乡。在他弥留之际,看着木心美术馆的设计图,喃喃地讲:“风啊,水啊,一顶桥。”风啊,水啊,是自然界自由的精灵,是尘世间匆匆的过客。他是眷恋,还是告别?他是皈依,还是超然?反正他是通过这顶桥从上穷碧落的此岸走向了心无挂碍的彼岸。
后来,我又到桐乡参加一个书画界老朋友的寿庆,心想这次我是可以不用征求“老孙”的意见,也无吃闭门羹的顾虑,去看看木心了。他曾说过:“万头攒动火树银花之处不必找我。”“如欲相见,我在各种悲喜交集处,能做的就只是长途跋涉的归真返璞。”如今,他是归真返璞了。
木心美术馆建在湖边,临水留影,简约明快,背衬的是气派豪华、轩昂宏伟的乌镇大剧院。进入馆内,迎面就是一个大橱窗,陈列着照片、遗物及手稿等。我又见到了一别二十多年的木心,他的容貌眼神,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多了一份淡定和从容。美术馆由绘画馆、文学馆、狱中手稿馆及影像厅等组成,扼要地介绍了木心的人生旅途及从艺历程,使我也对他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这位曾经熟悉并一起工作过的老孙(我们当时还叫他“老孙头”),如今却楼上楼下、馆内馆外地展示、陈列了他那么多东西,成了公众偶像级的人物,应当讲是功成名就,身后殊荣了。因此,当我的眼神与木心那曾经熟悉的眼神相遇时,我是从心底为他祝福与庆贺的!
一个经历了那么多的人生苦难,一个承受了那么多的精神煎熬,一个邂逅了那么多的命运折磨的人,却为这个世界留下了那么多的文化产品,为这个社会奉献了那么多的艺术力作。现在想来,我更敬佩他在五十七岁后,还勇敢地走出国门,有些决绝地漂泊异乡。他曾说过:“一切崩溃殆尽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在绝望中求永生。’”如果他当年不是决然地悄无声息地出走,就不会有今天如此不同凡响的归来。他极有可能湮没于滚滚红尘,或是消失于漫漫俗世,从而使世间不曾有过木心。他是以出走这样的方式,实现了人生的自我救赎及生命的自我涅槃。然后再用归来证明他的存在和价值。这是他所崇尚的尼采式的迥然独立与精神取向。木心曾相当坦率地讲:“我不能想象如果我一直在中国的话,可以写出这样的文章来。所以我觉得,我出来是对的,因为我看到了整个世界是怎样地在动。”可见木心的出走与归来,不是一种轮回,而是一种超拔。
木心暮年曾在晚晴小筑中留下独白:“不用考虑把我放到什么历史位置上,没有位置只留痕迹。我无所师从,也无后继者,从不标榜——一座崭新的废墟。”我离开木心美术馆时,对着老孙的大幅肖像,轻轻地挥了挥手,算是道别。因为我在参观登记簿上,已写下了我的姓名,也算是留痕吧。只是我觉得木心美术馆不太准确,还是叫木心纪念馆较确切。从前的老孙,现在的木心,这也算是我对你的一个小小建议吧。
节选自
《我之为我,只在异人处:众说木心》
夏春锦 唐芳 主编
领读文化·湖南人民出版社
新媒体编辑:张滢莹
配图:资料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