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耳母校昆明长春小学学生正在演出情景剧,传承聂耳家风。新华每日电讯记者郑博非摄
作者:新华每日电讯记者杨耀萍、郑博非、王明玉
“聂耳是我们的学长。”在昆明五华区长春小学的课堂上,一群学生大声说道。一个世纪前,聂耳在长春小学前身昆明师范附属小学度过四年的初小时光,然后升入高小。
今年,是人民音乐家聂耳110周年诞辰。时光无法倒流,自强不息的精神生生不息。
聂耳短暂的人生仅23年。他没受过正规音乐教育,20岁才有了属于自己的小提琴。但他那激越高昂的歌声,久久激励中华儿女“前进!前进!前进!进!”
时光如流。追思中,人们不禁探寻,聂耳怎样创作出《义勇军进行曲》?自学成才的他何以成长为人民的音乐家?
昆明西山聂耳纪念馆内雕塑。新华每日电讯记者杨耀萍摄
谱写不朽人生的绝响
昆明滇池畔西山上,聂耳纪念馆古朴安静。走进其中,萦绕着激昂的旋律——“你的歌声唤醒了一个民族起来抗争”。诗人艾青这样评价聂耳的音乐。
《义勇军进行曲》是聂耳年轻而短暂的一生中最后的作品,也是他不朽人生的绝响。云南省中国近代史研究会会长、云南师范大学教授吴宝璋致力于聂耳及其作品研究,他认为“加入中国共产党,对聂耳一生道路的选择、艺术的升华,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1933年1月,在处于白色恐怖中的上海,聂耳经田汉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此后两年间,他创作了大量不朽的作品,其中包括与田汉合作的《义勇军进行曲》。
《义勇军进行曲》是电影《风云儿女》的主题曲。1935年,当聂耳听说要拍影片《风云儿女》动员民众投身抗日,他立即去找夏衍拿到了《义勇军进行曲》歌词。夏衍是当时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和左翼电影运动的领导者之一,也是聂耳的入党监誓人。
聂耳念了两遍歌词,对夏衍说,“作曲交给我,我干!”他重复了一遍,又说,“田先生一定会同意的”。夏衍后来回忆,聂耳永远不知疲倦,不论什么工作都“抢”着去做。
说干就干。聂耳潜心构思,不断吟诵《义勇军进行曲》简短铿锵的歌词,感到“冒着敌人的飞机大炮前进”一句不是很顺,与友人交换意见改为“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末尾,顺应旋律在“前进,前进,前进”之后加上“进!”
“感谢聂耳同志的作曲,把这短短的几句话,处理得非常豪壮明快和坚决有力。”后来,田汉在著文中,高度肯定了聂耳对《义勇军进行曲》做出的修改。
聂耳废寝忘食,经过两个月酝酿,很快拿出了初稿。这时传来消息,反动当局要逮捕他。党组织为保护这位年轻有为的革命文艺战士,批准聂耳从日本去欧洲、苏联学习考察。赴日前,他带着《义勇军进行曲》曲谱,边唱边打拍子,征求了音乐界同仁、青年学生、工人等很多人的意见。
在日本,聂耳完成了《义勇军进行曲》曲子的修改,及时寄回上海。1935年5月,电影《风云儿女》上映,《义勇军进行曲》唱响大江南北。
革命的精神和力量,对于聂耳的创作至关重要。吴宝璋说:“在疾风骤雨中,聂耳找到了正确的奋斗方向,把自己的命运与国家民族的命运紧紧连在了一起。”
1928年,16岁的聂耳受到革命思想熏陶加入中国共青团。1930年7月,聂耳从云南省立一师毕业,本已准备就业,却因被反动当局列入抓捕黑名单,不得已离开昆明到了上海,在一家商号当伙计。1931年商号*,聂耳考入当时有名的明月歌剧社。1932年初,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一·二八”事变企图侵占上海,兵荒马乱中,聂耳冲到战火硝烟处拍摄日军军舰遇险,侥幸逃脱日本兵抓捕。
在明月歌剧社,虽然受到老板黎锦晖的赏识,但在民族危亡迫在眉睫之际,聂耳对明月歌剧社歌舞演出充斥着闲花野草、卿卿我我的内容,没有反映人民抗日救亡的呼声极为不满,处于苦闷中。
这时,在“左联”戏剧家联盟负责人田汉介绍下,聂耳加入“左联”。他在给母亲的信中写道:“我生来就是为社会做事的,趁年轻要多做对人民有益的事。”
1932年6月后,他发表文章批判明月歌剧社“所谓歌舞的成绩”,与黎锦晖分道扬镳。事后,聂耳曾对黎锦晖说:“我不过希望你改变改变作风罢了。难道你丝毫没有感觉到时代已经不同,靡靡之音已经没有生命力了吗?”
“聂耳单纯但不简单。他忧国忧民,胸怀国家和民族。《义勇军进行曲》高昂激越、铿锵有力的旋律与这样的特质极为契合。”吴宝璋说,“我们无法想象,一位缺乏这样特质的音乐家能够写出《义勇军进行曲》。”
母亲是第一任音乐启蒙老师
聂耳短暂的一生跌宕起伏,风云激荡。21岁至23岁,他创作了40多首乐曲,无数中华儿女唱着他谱写的歌曲走上抗战第一线,《毕业歌》《金蛇狂舞》《翠湖春晓》《卖报歌》等至今脍炙人口。音乐家冼星海称他为“划时代的作曲家”,郭沫若撰诗称他为“民族的天才”。
如果说,聂耳一生中有一首最深情的歌,那一定是送给母亲的。聂耳母亲彭寂宽是云南峨山傣族人,爱唱花灯、民歌小调。无数个夜晚,母亲抱着聂耳边唱山歌边讲故事,把音乐的种子播种到小聂耳的心里。
聂耳一生超过三分之二的时间在昆明度过。在昆明的日子,艰苦而幸福。
昆明甬道街聂耳出生地内景。新华每日电讯记者杨耀萍摄
1912年2月15日,聂耳生于云南昆明。当时,他的父母在甬道街租下一间小楼,开了一个小医馆,取名“成春堂”。往后经年,成春堂数度搬迁,艰难维系。
岁月沧桑,甬道街聂耳故居如今仍保留着原貌,一把窄陡的木梯立于阁楼下。当时,聂家六口人住在二楼一间不到20平方米的房里,只能在接近屋顶处搭建一个小阁楼,作为孩子们的睡处。阁楼低矮,孩子们睡觉时只能爬进去,直不起身。
聂耳4岁时,父亲积劳成疾,离开人世。母亲挑起生活的重担,刻苦学习考取行医资格,继续经营成春堂,白天挂牌行医,晚上替人洗衣服补贴家用。
1922年,聂耳一家搬至昆明端仕街44号院。聂耳跟着邻居邱木匠学会了吹笛子,跟小学音乐老师学拉二胡,弹三弦、月琴。有一年春节,他和两个哥哥凑压岁钱买了一支笛子、一把胡琴,借了一把月琴,就这样组成了家庭小乐队。
初小毕业,因没钱买童子军制服,不能在本校升学,聂耳被分到求实小学。他成绩优秀,担任了学校学生乐队指挥,参加了几十场演出。母亲托人介绍,兄弟仨还去学习洞经音乐,这让聂耳演奏民族器乐的技艺有了长进。
他跟“院坝邻居”、云南省立一师附小音乐教师张庾侯学习小提琴和吉他。张庾侯曾著文回忆:“我向朋友借得一把小提琴……聂耳有时也在大门口站着听,我见了他便拉他上楼找同学玩,他拉提琴,我按风琴,一人一样,也就无师自通地奏起来了。”
初中毕业,聂耳考入云南省立一师。入学住校需自备被盖,可家里是弟兄三人合用一床破旧的被盖。亏得一位亲戚知道这事,借给聂耳被盖,才解决了这个难题。
虽然家境困顿,但聂耳学习用功,多才多艺,为人热心,活泼幽默,长成翩翩阳光少年,爱情的种子也悄悄萌发。
因为同样热爱音乐,张庾侯的亲戚袁春晖跟聂耳情投意合。聂耳常常为她演唱伴奏,相约爬山、看风景。聂耳曾在日记中写道:我不能够把C(注:袁春晖的代号)从我的“想念”中除去,我不可能把C从我的“爱慕”中除去……
天妒良缘。1930年7月,为躲避反动当局抓捕,聂耳被迫离开昆明到上海,从此与袁春晖再没机会见面……
“随时不忘的是‘读书!’‘拉琴!’”
到上海后,聂耳顶替三哥在“云丰申庄”商号当起了店员。辛劳的工作之余,他坚持学英文、日文,阅读书刊,看戏剧和电影。靠着帮好友张庾侯、廖伯民在上海租影片到昆明放映,年底聂耳得到了100元酬金。
“逸乐影院送我一百元,取来以后的分配非常简单,汇一半给我慈爱的妈妈,一半是买了一个小提琴和一些零件。”聂耳在1931年初的日记中写道。这一年,他19岁。
此后,这把小提琴一直陪伴着聂耳。“若没有旁的事来烦扰,我是会不吃饭、不睡觉,不分早晚地练习下去的。”
这把小提琴,现藏于云南省博物馆,见证了聂耳音乐创作从起步到渐入佳境、迈上巅峰。“不断地练习,旧的指头硬结退去,加上了新的痛。手指分家地持弓,现在才把它合作起来。不曾用惯的小指,现在才学习运动。可怜!”
商号*,聂耳考入明月歌剧社,他每天练琴六七个小时,琴技大有长进,很快成为剧社第一小提琴手,还被大家称为“拼命三郎”。聂耳挤出微薄的生活费,找到一位意大利私人教师学习,还想办法观赏音乐会,欣赏名曲,阅读音乐作品和音乐理论书籍。
钻研中,创作灵感涌动,聂耳开始尝试音乐创作。他曾在日记中写道:“做了两个口琴曲,还不错,通通只费了一点多钟。……有时吹口琴自来调真好听得了不得,始终没有记录过,以后必须把纸笔预备在面前才能吹,这真是取不完的作曲资料。”
一串串动人、激昂的音符勃发于风雨中、阳光下、大地上……一次,清华大学东北同学会为抗日义勇军募捐而举办游艺会,邀请当时在北平的聂耳参加。演唱《国际歌》时有人捣乱,还往台上扔石头,钢琴伴奏都被吓跑了,聂耳却毫不畏惧地拉琴,坚持完成演奏。
东渡日本的聂耳一边学日文、练琴,一边观摩日本音乐、戏剧和电影,仅两个多月,聂耳已能说日语。聂耳在1935年7月16日的日记中写道:“明天开始新计划,随时不忘的是‘读书!’‘拉琴!’”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写日记。
7月17日,聂耳在日本藤泽市鹄沼海滨浴场游泳时,不幸溺水身亡。
山海呜咽……几经辗转,聂耳的骨灰终于在1937年魂归故里,安葬在昆明滇池畔西山上。
昆明西山聂耳墓聂耳雕像。新华每日电讯记者郑博非摄
聂耳墓前,安放着汉白玉雕成的云南山茶花花环,寄托着家乡人民对音乐家永远的怀念。墓后屏风墙上镌刻着郭沫若撰书的墓志铭,首句为“聂耳同志,中国革命之号角,人民解放之鼙鼓也”。
一排排柏树挺拔苍劲,聂耳雕像巍然矗立,静静注视着沧海桑田。
夏日清风,滇池之滨的西山凉爽宜人,男女老少悠然游览。行至聂耳墓前,人们肃立、鞠躬。
音乐如同一根长长的丝线,将历史与现实牵连。
校园里,孩子们动情排演讲述聂耳故事的情景剧,小聂耳民乐团激情演奏《金蛇狂舞》等经久不衰的作品,缅怀“聂耳学长”。
来源: 新华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