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冬雨凛冽的小年夜早晨,父亲走进灶头间,手里提着一只在院子里刚洗干净的大阉鸡,掀开锅盖把鸡放入煮沸的锅中,一股水汽顷刻裹住他那浑身湿漉漉的身躯。浓浓的鸡香随着炉膛闪烁的熊熊火光渐渐地弥漫开来,一切都是暖暖的,也不再那么寒冷。
父亲弯着腰,脊背却像一支崭新的钢笔似的挺起,拿着筷子戳了几下锅中的鸡,目不转睛地盯着筷子拔出来从洞里渗出来的汁水,以此来判断鸡是否煮熟了。
“爸,这鸡好大好香啊,我们今天晚上吃鸡喽”我咽了一下口水。
“今天还不能吃,等一下鸡煮好了要放入虾油露里浸二天,到了大年夜就能吃了”。
小时候每到临近春节,就会全身心的无比期待,兴奋到前几个晚上根本睡不好觉,虽然寒假不用上学,却早早地起床看大人准备年菜,兴许还能捞到点吃的。
也就这样耳染目濡,小小年纪我就跟父亲学会了做虾油露鸡的本领。
父亲的厨艺练就是自从被打成右派后,把干革命的那股劲都移情在了烹饪上。由于烧得一手好菜,一些亲戚朋友在家置办酒席也会请他去,俨然成了一个大厨
同样的食材,一般人做出来的味道和长年沉浸在厨房的人做出来的味道绝对是有差别的,我父亲做的虾油露鸡,吃过的人没有不称赞的。
父亲告诉我:一款好吃的虾油露鸡,鸡的品质至关重要。鸡的产地,品种,养殖周期到制作的工艺,温度时间都影响到口感,最好是绍兴的镦鸡。
镦鸡就是阉鸡,那时候家里,总养着几只鸡,那是老家亲戚送来的。母亲舍不得*了吃,母鸡会养着生蛋,如果是镦鸡,就养在昏暗的楼梯下。
阉过的鸡在黑暗的环境里走动少,生长得特别快,鸡肉油脂丰富,肉质鲜嫩,而且体格健壮,肌脂匀称,能长到十多斤。
虾油露鸡之所以好吃,虾油露是点睛之笔,是灵魂。虽然制作虾油露汁的原料和过程都非常简单,却又很难量化,因为食材和火候等都不同,只能凭经验和细心把味道调到恰到好处。
做天下任何事情,除了技术还需要的,就是用心。用同样的材料做同样的东西,但是结果却是大不同的。
先把煮过鸡的鸡汤撇淸浮油,倒入一口大砂锅内,放入生姜、葱结、一撮花椒与花雕酒,然后用虾油露调味,直到咸淡适口;
上炉点火,烧开后关火,待完全冷却后放入鸡浸没,用保鲜膜封口,盖上盖子,过个二天就可以开吃了。
任何食物的味感与型美都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虾油露鸡更是这样,色香味俱全。
鸡的皮色泛黄蹭亮,呈饱满的浅琥珀色,晶莹诱人;恰到好处的肌间肉脂肪,渗透着汁水的鸡肉,味道浓郁但不油腻,咸香劲道却不干柴;那咸咸的,鲜鲜的香气,让人口水瞬间决堤。
每家每户都有家传美食,是美食文化传承的源泉,就好比鹅软石,被水常年冲刷打磨得光滑圆润而富有特色的形状,完全是完美的形状;传家菜就是在民间慢慢磨练出来的,所以百吃不厌。
一年一年过去,直到父母亲忙不动了,直到女儿长大了,直到父母亲都离开了,这道虾油露鸡一直都在我们家的年夜饭桌上,是我家在众多的年菜里传承度最高的传家菜。
这种与情感、记忆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非凡属性,早已超越菜肴本身的馥郁,蕴涵着味蕾记忆深处的怀念,是最柔韧有力的情感牵系,把过去和现在的时空都紧紧连接在一起,让人间的时光与父母所在的平行空间的时光同步。无论外面任何的山珍海味,天下间所有的美食都不及回忆里爸爸妈妈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