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山头后面莲花池村的二姨奶,总是管我叫“要账的”,我跟二姨奶不熟,说不上亲近,只有家族里逢大事时才能遇得到。对于这样一个称呼,当时我也搞不懂什么意思,甚至都不知道是那几个字,总之感觉是中性略带贬义。
再后来,每次寒暑假我回到老家一下车,我奶奶有时候也会说,“这小要账的回来了”。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我就重新研究了一下,因为我奶奶说我的话,绝对不会带有贬义。为此我特意翻了翻词典,结合发音和意思,确认了应该是“要账”这两个字,其近义词是“讨债”。我当时就想,这些个老太太真有意思,我又不欠她们钱!
可惜的是,只有岁月能让人明白很多事情。等我明白的时候,很多人和事已经不在了。我欠她们的,又怎么能是钱能衡量的。我小时候,一直跟着奶奶,那时候她身体不好,有胃病和哮喘。我叔他们找了个偏房,从山上抓来獾子,用獾油蒸鸡蛋羹,据说对哮喘有奇效。
那是灯光昏黄的晚上,妈妈把鸡蛋羹蒸好,端给奶奶吃。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小孩子也嘴馋。自打鸡蛋羹登场,我就一直跟着那个大碗打晃。奶奶拿勺子的每一个动作,我都要趴在跟前紧紧的盯着。所以基本上每一次,奶奶都喝上小半碗,剩下的一大半给我吃。我妈训我,奶奶还得拦着,“喝点汤就够了,让孩子吃。”
我爸一直在县城闯荡,我7岁的时候,要把我带到县城去上小学。我奶奶听说之后急了,从来不怎么插手家里涉外事务的她,偷偷拉着我走了好几里路,到村上的小学里找校长说情,看看能不能把我提前招入学。
可惜那时候我不争气,连十以内的数字都不会数。校长说,大婶子,孩子还小,再等一年吧。我忘了当时奶奶怎样的失望,反正后来听我妈说,我爸带我走后,她就坐在门槛上哭。
这以后每个寒暑假,我都要回老家跟她呆上一个多月,我的任务就是玩。她的任务,就是看着我玩。每天中午,她都站在院子里的高台上,扯着嗓子喊我回家吃饭。她如此弱小的身体,喊我小名的时候,全村都听得见。
那天我奶奶脑出血,被送到医院,我顶着大学,自己走了15里山路到的医院,头发冻成了一个冰壳。我胆小,半夜里上个厕所都害怕,可是那天晚上,我脑子里啥都没了,就是往前走,什么鬼啊神啊狼啊大马猴什么的,跟我奶奶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可惜我再没看到奶奶醒来。快殓葬的时候,可以打开棺木让亲友们告别,葬礼的总管说,孩子们不能大声哭,不能让眼泪掉在棺材里,那样不好。我信以为真,对我奶奶不好的事情,绝对不能做。我努力克制着不让眼泪掉进去,不敢大声哭。可是后来,总管在总结的时候说,孩子们都很懂事,尤其是几个小孩子。而这个评判标准,显然是孩子们谁哭得最不管不顾。要不是总管是长辈,我真想当场上去捶他一顿,我跟奶奶的感情,是你一句话评判的了的吗?我只不过就是傻,听了你的话而已。
这是我第一次亲身经历了生死。经历了生死,人就长大了。我奶奶走后,没人再叫我“要账的”了。
我有孩子的时候,满脑子都是紧张和兴奋,没有体会到“要账的”含义,初为人父,不会去理会抚养的压力。二胎来的时候,媳妇身体状况不好,反应极大,直呕到胃出血住院。那天在医院里,突然想起了“要账的”的这个词,一下子明白了。大概是我们上辈子欠了这个孩子很多,这是找我们还账来了。
本来是想按照读者的要求,写写二胎的,可是写跑题了。对于二胎,我没有那么多的想法,要儿女双全,要买房存款,要勒紧裤腰带什么的。只想当我们都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两个孩子还可以互相帮衬、互相扶持、互相作伴。
人丁兴旺了,亲情才能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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