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最左)初中毕业和朋友们一起拍的照片。 受访者 供图
现实中,初中同学建了微信群,发聚会的照片。他不好意思去,也没人带他去。老同学在群里发自己在各地的游览照片,他默默添加到微信收藏里。广州小蛮腰的中秋月圆照、班长穿着云南服饰的照片、家里附近的名人故居的风景,同学拍的家乡发洪水的图片……
他爱收藏端午划龙船的视频,喜欢听各式各样“一二三”中气十足的声音。他还会看唱歌的视频。望着痴痴地笑。一两个女人在黄山上唱歌的视频,他一次能听五六遍。
李华躺在病床上翻出微信收藏里的风景照。
“健康是最大的财富。想吃什么都胃口好,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看着残疾人证和抽屉里18岁拍的初中毕业照,想到别人各地甚至各国打拼、结婚生子的二十年,他觉得错失了什么。自由?体面?他说不清。
有个关系要好的初中同学曾在群里说,李华的梦想就是过正常人的生活。
李华翻聊天记录时看到,不停地笑。不同于平时有气无力的声音,他刻意带了些劲,说:“这是他说的,他认为我只要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就是不错的。我相信只要能到外面打工,我可以比一般的人赚钱赚得多一点,过得更好点。”
说完,他活动了下脚踝,又做起了摸额头的动作。
他解释,这是按摩,促进血液循环,皮肤不容易起皱纹。人好看点,看着年轻点、精神好,老板就喜欢你。
有次他坐在病床上,对着镜头,说起未来想要打工赚钱,如果赚的钱多就帮助和他一样的病人。
被追问原因后,他突然就哽咽起来,“因……因为我这个病……(我)知道这个病很难……像我们这种病,他们也很受苦……”母亲拿了一张餐巾纸给他擦脸,却被他引得抽泣不止。
“已经过去了”是宽慰他们最有效的话。旁人说出这句,李华母亲总会有一种兴奋的语气回答“是呀”,而李华习惯用“嗯”予以认同。
去年6月来医院时,他还是个因为看不清医生护士沉默寡言的人。
深圳大学总医院脊柱骨科主任陶惠人回忆,他交代手术风险时李华总是乐呵呵的,一副对手术成功深信不疑的样子,这也给了他不少勇气。他将这形容为珠穆朗玛峰般的难度:面罩等常见的麻醉设备无法放进李华的脸与腿之间,只能采用风险更高的清醒插管;颈部有大量神经,颈椎截骨手术凶险;李华在术前发烧……
深圳大学总医院脊柱骨科办公桌上摆放的李华骨骼的3D打印模型。
李华喜欢用“闯关”来形容这个过程。回忆起来,只说“有点痛”。第二次手术后,他可以抬头,愣愣地冲别人直笑,话也多了起来。仔细看到母亲老去的脸,他又陌生又幸福。第三次手术后,他可以平躺,中午或晚上睡觉时隔一阵发出一记浓厚的鼾声。母亲笑他,他先是不承认,旁人佐证后,他又犟嘴“打呼是一直的,我这种不算”。
他像一个重新开始的孩子般,每天下地行走总得叫医生站旁边看着,就算科室忙碌也要等到医生才肯迈开步子。医生帮他扶正背部,他觉得陌生,惊慌失措地“啊啊”大叫。有次不知怎得晕了过去,小便失禁,嘴一撇跟护士说“不是我不听话,是尿不听使唤了”。
28年的病痛后,他的憧憬没有具体到枝枝桠桠的生活细节,主干被健康、快乐、赚钱三个词涵盖。他曾短暂地设想结婚对象的条件,“首先肯定要不嫌弃我咯,勤劳,心肠好”,他顿了顿说,“这个也要看缘分的……”
他还是会吹口琴。他喜欢让人拿着那本他从前抄着简谱的老旧歌词本点歌,带着笑意对着年轻人说“这歌你没听过吧”。说话时,他还不忘交代母亲拿医院给他新买的口琴,“拿新的,声音好听些”。
李华正在手术。 深圳大学总医院 黄政基 图